诗经•伯兮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
世人皆言我朝的煊太后是个传奇女子。她出身宫女却陪伴先王开疆拓土屡建奇功。先王殡天后,兵不血刃就平定了诸王之乱,扶幼子登基。等今上成年后,煊太后就深居简出,每日与佛经木鱼相伴,只在黄昏时分会登上高阁远眺。有人说她眺望的是这大好河山,虽然身居内室仍然心系前朝。也有人说,她只是欣赏这落日的美景,并回忆着那些金戈铁马的日子。可是我知道,她既没有眺望大好河山也没有追忆金戈铁马,她看的只是宫门外那一列列执殳的士兵。他们身上的铁甲被太阳的余晖映照的金光闪闪,这金光晃的她的眼前模糊一片,然后又从模糊中幻化出一个铁甲宝镜的伟岸身影。
你问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就是煊太后。不过彼时我还不是煊太后,我是燕婉,宫女燕婉。我抱了一个白釉的美人瓶斜插了几支开的正艳的红梅预备给主子娘娘养养眼。天正下着雪,路有些湿滑,经过木樨桥的时候不慎崴了一下,眼看就要跌倒却被一双大手扶住了。
“路滑,姑娘小心些。”
我脸一红,连道谢都忘了说,起身匆匆往前走。谁知,还没迈出两步又险些跌倒。这次,他没有扶我。只是抱着手臂气定神闲的说:“都说了路滑,姑娘小心些。”一股恼意突然就涌上了心头,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身走掉了,只是这次很小心很小心,生怕再次跌倒。
第二次遇到是在芍药园。时值仲春,我正准备回宫,却被一双玉色的蝴蝶吸引,于是玩心大起,拿了扇子想扑了那蝴蝶来玩。从木樨桥一路追到焕烟阁,蝴蝶没有扑倒,我却从台阶上跌了下来。这次不光是崴了脚,连膝盖都擦破了皮。我疼得龇牙咧嘴,艰难的尝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这时又是那双手伸到了我面前。我抬头,发现竟是冬日里扶了我一把却被我瞪了一眼的卫士。
“每次看到你我就要倒霉!”心里又是没来由的恼怒,还有委屈。
“是你每次倒霉的时候都会碰到我。”他微微笑着,阳光洒在身上,侍卫的铁甲闪闪发光。
“我叫伯睿,睿智的睿。”
“谁管你睿智还是愚蠢。”我欲起身离去,奈何疼痛难忍。
他微笑着将我扶起。于是一个伟岸的身影搀着一个一瘸一拐的清瘦身影被夕阳的余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休沐的时候他会来找我,我们坐在廊檐下聊天。说说家乡,说说小时候的趣事,说说那些进宫前的日子。一个小宫女一个小侍卫,在这高墙环绕的王宫里除了谈谈过去是没有资格奢谈未来的。所以很多时候我们不说话,看看风吹树丫,看看蝶恋花丛,或者看看高高的宫墙,想象着外面的世界。
转眼到了重阳,王上要登高赏秋,作为宠姬,主子娘娘自是要陪王伴驾的。可谁知,归来的那天夜里,我们住的锦绣宫就走了水。那火似乎一下子就着了起来,熊熊的火焰直蹿到屋顶上,浓烟呛的我们睁不开眼。宫女的哭喊声,太监的嚎叫声,人像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那一刻我的眼里、心里连绝望都没有,有的只是一片红,跳动着的张牙舞爪的红。
在合宫上下乱作一团之际,王上赶来了,侍卫们拼力施救,终于救出来主子娘娘,当然还有我。事后查明,是值夜的太监睡着了,不小心碰翻了灯烛烧着了帐子。那天夜里又起了风,于是风助火势,就这样烧了起来。当值的太监宫女被杖毙了十几人,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久居深宫,谁都知道这只是给各方一个都说得过去的理由。打杀几个宫人,换得太平景象,这账怎么算都是值的。
火灾后的第三天伯睿来找我,我们坐在假山下,看着高高的天上一行大雁飞向传说中温暖的国度,谁都不说话。临回去前,他喊我:“燕婉!”
这是他第一次喊我的名字。我转头定定的看着他。他亦看着我,眼睛里有坚决和热切。“我申请到军中去了,后日便走。只有在军中建功获得封赏,我才有资格向主子求娶你,才能让你远离危险。”
没有背景的小侍卫,想要出人头地从军可能是唯一的路子。可是我更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有背景的小侍卫,多数可能连个十夫长都还没当上就成了累累白骨中的一具。看着他热切而笃定的眼睛,我的内心波涛汹涌,涌到嘴边只化作一句“诸事小心,我等你。”我拔下头上的簪子放到他手里。那是一根碧玉簪,玉质并不好,却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伯睿走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在黄昏的时候爬到最高的楼阁眺望,仿佛下一刻他就会从万丈光芒中走到我面前说“燕婉我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