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街道的灵魂》之《苦楝》作者：祁云枝朗诵：海之魂

城市街道的灵魂 作者：祁云芝 朗诵：海之魂 苦楝 傍晚，照例出门步行锻炼。已经是十一月了，雁南一路上，枝叶交叠的楝树像两排文艺范儿的士兵，披金色晚霞，一幅恬静的模样。 楝树叶子有三分之一已经发黄，还有三分之一的树叶绿中透黄。 夕阳皴染出树冠的层次，金黄，黄绿，青绿，色彩过渡得法，如一帧帧油画。 再过些日子，黄叶飘尽，唯余楝子的果序挂在枝头。冬日散步经过这条路时，我喜欢抬头望。 路灯下，红褐色光秃秃的枝梢上，悬垂着一嘟噜一嘟噜赭石色的果实，如凝固在天空里的烟花。看见它们，心情瞬间就灿烂起来。 我不清楚苦楝子青涩时是什么模样，楝树太高，青青的果子隐在层层碧叶里，似乎从未挽留过我的目光。但它开花时的样子我记忆犹新，花朵会用香气，牵拉人的视线。 四五月份，桃花落尽时，这条路是名符其实的花香路。楝树上开满了淡紫色细细密密的碎花，紫色的花瓣，红色的蕊。一团团一簇簇的花朵，将楝树笼在一层淡紫的雾里。空气中飘着浓郁的花香，将这条路和路上的行人，全都包裹在它的香气里，仿佛伸手一抓，就能攥出馥郁的楝花露。 一阵风过，地上会落下一层紫红的花瓣雨。望着一地落英，心底会回响起王安石的《钟山晚步》：“小雨轻风落楝花，细红如雪点平沙。槿篱竹屋江村路，时见宜城卖酒家。”可不是吗？天空里飘着若有若无的雨丝，苦楝花瓣像红色的细丝飘落，如雪覆盖一望无际的荒园。 道旁小路上有户人家，木槿为篱，青竹做庐。走几步，便见悠闲自得的卖酒人家。这样的薄暮微雨，时光寂静，竟然真有了喝酒的欲望。 在这条花香路上，道路两旁店铺林立，灯火辉煌，一路领我走到大唐不夜城。傍晚在“盛唐”的街巷里穿行，我的眼眸却易被绿色和生命吸引，一会儿是隔车道里修剪得齐齐整整的黄杨、女贞，一会儿是草坪里葱茏的麦冬、红枫、南天竹、月季与禾草。 偶尔，还可以听见藏匿于草叶间虫子的长鸣，这秋末的绝唱，婉转悠扬，全然没有生命行将终结的悲苦。这个季节，芙蓉南路上的柿子树也进入一年中最娇美的日子。 叶子由绿变红，进而红得发紫，影影绰绰的紫色叶子间，有橙红色亮晶晶的柿子探头探脑。一些树上的叶子已经飘落得所剩无几，余红彤彤的柿子灿烂枝头。 这闹市街头的红果，除去点染时光的丰硕外，也亮出了古城人的生态素质。花叶秀气的苦楝，做城市行道树其实蛮合适，发芽、展叶、落叶都很整齐，萌芽力强，抗风，病虫害少，等等。缺点是枝叶稀疏，遮阴效果稍差，耐荫耐寒性也稍差。 听绿化公司的一位同学讲，这城市里难得的花香树，定干时最好选择四五米以上的植株，要及时修剪。并且最好能够与寿命长、生长相对缓慢的树种配合栽植。 苦楝于我，是一种怀乡树。街边的楝花飘香时，我都能踏着它特有的芬芳和苦味，一路回到童年。 关中平原上，苦楝是很平常的树种，它可以在任何贫瘠的土地里安营扎寨。不需要特别栽种，有成年苦楝的地方，每年秋天就会落下一地状如小枣的种子。或是被雨水冲刷掩埋，或是被路人的脚丫踩入泥土，来年春天，都会生根发芽，长成一棵棵小楝树。 小时候，我家院落的南端有一棵高大的苦棟树，我不知道那棵树长了多久，只记得树下，父亲用大青石雕凿了一个饭桌。夏日的傍晚，全家人常常围坐在树下的饭桌上吃饭，拉家常，不必担心有虫子前来造访。后来才知道，这是因了苦楝的树根、树皮、树干、枝叶、花朵、种子全都是苦的，蚊虫不咬，苍蝇不叮，蚂蚁不爬。现在想来，餐桌放在苦楝树的下面，真的是非常合适。 那时候的许多疾病，家长都用土方子来治。那年月清苦，肚子里长蛔虫是常有的事，后来才有吃宝塔糖驱虫的记忆。 在宝塔糖之前，我曾经喝过一次用苦楝根煮的水，那个苦几乎无法用文字形容，也终于明白了这种树的名字里，何以有个苦字。 从此，这苦，连同楝树，便在我的心里扎了根，即便是很多年后，看到楝树时，第一反应是苦，当然，也会想起它开花的样子，想它的花香，想起那张全家人围坐吃饭的青石饭桌。 “廿四番花信风，始梅花，终楝花。”到了楝树开花，整个春天的斑斓，也将悄然收场。人世间的事，大都如此吧，繁华过后，是安静。 如今，母亲已经远去，老院子连同那株苦楝树，都已经消失在时光的皱褶里，我也从童年步入中年。和大多数人一样，生活中，虽无数次经历了“苦楝”的涤荡，却也做到了不绝望，不放弃，始终阳光生活。一如一棵被人移栽到城市里的树。进到城市里的大树，也算幸运吧。我常常看到树们裹着草绳和麻布外套，坐在大卡车上来此定居，每日里有人专门负责为它们浇水、除虫、整形、输营养液。慢慢的，城市，成了这些大树的第二故乡。城市无疑是树的新居，而大树，却慢慢成为城市的灵魂。 行走在有大树、鲜花和小草伴生的街道，也是惬意的。伸手，可掬一捧色叶。凝目，有姹紫嫣红。 从街边散步归来，我常常感觉被植物的气息灌溉，它们的清香浸入了肌肤，又渗出体外，浑身上下便神清气爽起来。 祁云枝 就职于陕西省西安植物园，陕西省植物研究所，研究员。出版散文集《我的植物闺蜜》《低眉俯首阅草木》《植物智慧》《枝言草语》等，有作品被翻译成英语在海外出版，散文刊于《人民日报》《散文百家》《广西文学》《大地文学》《牡丹》《太湖》《绿叶》等报刊，部分作品被《散文选刊》（选刊版）、《海外文摘·文学版》转载。获第六届中华宝石文学奖、全国青年散文奖、2018年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