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拾遗》王志刚 诵读|馨儿

老街拾遺 文：王志刚 诵：馨 儿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在我上中学的路上，有一条老街，几乎每天我都与他擦肩而过。老街长不过六七百米，依山而建，顺江而成，街中邮局、粮店、照相馆等生活服务场所一应俱全。每日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到了赶街日子，更是人头攒动，好不热闹。老街由青石铺成，二边由黛瓦木墙围绕，起伏不平的街道蜿蜒到老街尽头。老街何时形成，未予考证。每当我踏入老街，就能嗅到飘荡在空气中缕缕幽香，那是炭火长期缭绕木屋洋溢出的历史芬芳；每当我在老街闲逛，总能瞄到青石板透出阵阵寒光，那是年轮锤炼打磨闪烁出的岁月沧桑。在老街街口，屹立着一座二层小楼，青绿水刷石墙面，展露出无穷轻灵和活力，与老街内敛厚重形成鲜明对比，那就是老街最高最现代建筑‑‑‑‑‑‑新华书店。整条老街，就像被它牵引着匍匐向前，时代与历史同行。这就是我常常想起的地方‑‑‑‑‑阳平关老街。 老街新华书店是我和同学常去的地方，有空就顺路到书店去逛一逛，看一看。在记忆中，我们没有在老街新华书店买过什么书，一则那时少年读物十分稀少，更主要是口袋中没有多余闲钱。少年的我们，懵懵懂懂，理解不了深刻道理，没有“知识就是力量”的驱动，就是想进书店看看。看看摆在展柜中图书封面工整铅字给予的美感；闻闻满楼图书散发出的纸香；听听他人翻书时给予自己的联想。每每进入书店，就像参加一个仪式，如同信徒受洗一般。书包中装着老师辛勤手刻油印自编教材，课本内容深浅不一，装订粗陋，课本中墨迹和与字体纠缠在一起；敷衍潦草的作业，卷折破损的书脚，好像都等待着在这里重新回锅赋意。在老街书店走一圈，停顿一会，似乎书包中老师亲手制作的自编教材变得平整了，清晰了，完美了，潦草破损的作业也得到了规整，与老街书店里那些精美图书有了一样品质内涵。在那个匮乏年代，也许正是这种无意茫然，才能慰籍少年萌动的心灵，满足他们内心对世界的渴求，成就他们的未来。不然为何每次从书店走出，他们都信心满满，幻想着诗和远方。 老街让我向往的地方，是位于街口不远的废品收购站。那时生活困难，家中没有零花钱，而老街废品收购站就成了我获得零花钱的唯一来源。阳安线建设工地上不乏废铜烂铁，家又住在建设中的阳平关西站，给平时捡拾废铜烂铁提供了方便。黄铜烧红后的脆弱，红铜燃烧后的易色，铅熔化后晃动的憨态，铝丝缠绕时的轻柔，都成了少年时代最惬意的欢快。每当我们怀揣肩背废铜烂铁走向废品收购站，都憧憬着未来，给了自己更多关怀。 老街中让我难忘的是各种吃食。缺肉少油的日子里，老街中飘出的一切甜香，店家小贩摆放的各种食物，都给我带来无限的遐想，也成了在老街闲逛时奢求的对象。老街核桃饼是我最爱，到现在我还依稀记得：一张张由核桃仁碎屑与油糅合的面饼铺在面案上，斑斓诱人，等待上锅，红红炭火正炙烤着锅中面饼，油腻塌软的面饼慢慢卷曲着坚挺起来，渐渐露出诱人金黄，核桃饼香气弥漫开来，随着师傅移动头上油亮亮的饼锅调杆，一锅烙好的核桃饼就出锅了。核桃饼最大特点就是核桃的油香与面的甜香完美糅合，炭火炙烤使得核桃饼酥软相宜，有了更舒适口感。核桃饼是我在老街吃过仅有的几种食物之一。手中缺钱没有粮票，享受核桃饼的美好也就那么二、三次，但这也足以让我铭记一生。 每当放学，我们已饥肠辘辘，走在回家路上，看着老街玲琅满目各色水果，如何最便捷将它们装进肚子，满足肠胃的渴望，那一刻我们各显神通，肆意欢快地穿梭在商贩之间。阳平关物产丰富，各类水果一年四季不断。樱桃的转眼即逝，硬桃绒毛粘身的慅痒，黄杏易破多虫的麻烦，瓢的多汁易烂，拐枣形状味道的怪异，枇杷的价贵肉少，都不是我们首选，只是偶尔购之，更多时候是在商贩哪里顺几个尝尝，只有陕南独有的李子，说独有是这种李子与现在满街出售鲜艳丰腴的李子不能同日而语，才成为我们最常吃最常买放学路上的最爱。李子个如小枣，通体清绿泛白，饱满圆润，透着碧绿光泽，坚硬有核，吃到嘴中肉核相离，清脆爽口，微微甘甜透着浅浅青酸，有时五分钱就能装满二个裤兜。虽说有歌谣对李子贬斥，但那时我们少年无畏，哪管那些无聊诅咒，只顾大口朵颐的逍遥。在回家路途嬉闹中，李子常常又成了同伴间打闹戏耍的“炮弹”，四处飞射，笑骂声一片，又给李子平添了几分别样的神奇。 老街中让我流连的是小画书租借店。小画书租借店开在老街将尽的地方，与渡船码头相邻，十多平米屋中，靠墙摆着二个书架，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五十来本小画书，屋中央放着二张竹桌，四周散乱着三四把竹凳，以供借阅者使用。小画书每本二分钱租看，时间不限。这里是老街唯一让我沉溺的地方，也是停留时间最长的地方。那时没有什么课外读物，小画书图文并茂，浅显直白，正切合少年时代的我对外界的向往。我借阅了所有小画书，过段时间总是再去看看有无新书上架，它成了我去老街闲逛必做的事情。回想起来，小画书中杨子荣的机智勇敢，草原小姐妹的英勇无畏，喜儿的血泪深仇，焦裕禄的正直大爱等，都滋养着、启蒙着、震撼着生命。使我们这一代很多人，多刚烈而少温润。那时的我，每当从店内走出，小小年龄意气风发，恍惚中仿佛英雄附身，精神亢奋地走向渡口。 与老街融为一体的还有老街尽头的渡船，渡船可是那个年代最经济最方便来往老街的交通工具。渡船缩短了两岸往来的时间，减轻了采买和远方游子回家的辛劳。渡船秋季过后开渡，春天将尽停渡，渡船来来往往那段时间，嘉陵江水清澈见底，缓缓流淌。每次坐船，我都走向船头，与中后舱堆满家禽、果蔬相离，坐在船头望着对岸，有了乘风破浪之感。听着船头划开江水低吟声，就像江水述说着一年辛劳，讲述着四季轮回，倾述着怎样从夏秋汹涌咆哮浑浊中，走到了今天清澈平静和安详。这一刻，老街蕴含的神奇氤氲上升，如同渡船到岸，穿过荒地河滩，我找到了回家大道一般。 “废铜烂铁”又悄然回到了老街怀中，它却馈赠了我最清纯最绚烂的成长，见证了我尽四年的快乐时光。斗转星移，憨朴的老街，丰盈的老街，欢快的老街，都凝结成生命最炫的底片。 听去过阳平关老街的同学讲，现在老街已萧条颓败，没有了往昔荣光，我怅然。看电视新闻，这几天阳平关遭遇三十七年不遇特大洪灾，我黯然神伤。沧海桑田，少年时对老街美好记忆依然，我不想再踏上老街寻梦，缅怀已逝欢快，只想留住对老街时常的依恋，不时把老街美好拿出来品味一下，让那一刻生命沉缅陶醉在老街原有的时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