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养老?| 陈通宪原创 江水冷 江水冷 2023-07-08 15:13 发表于湖南收录于合集#陈通宪专栏11个在凤凰沱江边上的听涛山沈从文的墓前,黄永玉写了一句话刻在石碑上,让人觉得荡气回肠:“一个士兵不是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家乡,对每个游子都是刻骨铭心的疼痛。想想不久的将来,我就要退休了,有时总在想,一定要回到乡下老家盖间房。房子不用太大,三间茅草房就行,一间作卧室,一间灶屋兼餐厅,一间堂屋做会客室。当然,最好要有个小院,院里挖个十数个平方的池塘,底部用鹅卵石铺就,周围用石块浆砌成不规则状,栽一些迎春花、水仙、菖蒲、山柰等植物,让它们自然垂到水边。水塘里,一两蔸睡莲静静卧伏在水面上,蜻蜓伫立在含苞待放的莲蕾上。水里,养几尾常见的鲤鱼鲫鱼螺丝泥鳅小螃蟹,不一定品种名贵,有鱼水则灵。身临其中,大有半亩方塘,天光云影的感觉。院子里种点树,最好栽一两棵桔子树、杨梅树、桂花树和一些花花草草,春天里可以吮吸着花香,夏天在树下放把可以躺着的椅子,再放把小茶几。院子里养两只大鹅,再养上几只下蛋的母鸡,鹅看门守院,鸡可以下蛋,省去集镇上买。房子要建在村外,离村既不能太远也不能太近,太远了有事找不到人帮忙,太近了过于嘈杂。按说,做这些算不上难,但随着退休年龄的逼近,发现已经是不可能了。四十年前,我从这里走出去,到部队当兵,退伍了在铁路谋了份工作,户口关系随之迁出,队上按人头分的田土、山林因我迁出而收回,重新进行调整给新出生或嫁娶入村的人。于是,我便不属于了队上的人。前几年,坎上人家木屋失火,飞来的火星烧掉了我家老屋的一个角,虽经乡亲们奋力扑救,总算没有完全化为灰烬,但已是满目疮痍。后来,嫂嫂也跟在城里工作的侄子一起居住,老屋就空了下来。因长年无人居住,不沾人气,木屋腐朽得很快。侄子不止一次地劝我,把木房卖了吧。我每次都纠结:先辈筑巢之艰难,我辈卖了于心何安?何况,老屋在,家就在。后来嫂子也来电话,说反正没人住,怕房子垮塌下来砸伤了别人。于是才狠了狠心,同意让堂弟出面找人卖了。没了房子,觉得自己的灵魂在半空中游荡,落不了地。现在想在乡下修房子已不可能了,尽管老宅基地还在,据说新建房还得重新审批,作为城镇居民户口的我,按政策规定是不可以在农村建房的。再则,村里已经没有壮劳力,盖房必须花钱请人来盖。有列位看官会提出:可以租房啊!错也,在老家,房屋是袓业,一般不外租,何况外出打工的人过年会回来的,一家人团聚夹杂你一个外人,别提有多尴尬了。前不久,朋友说中坡后山的大水库边有空房出租,一万块钱租十年,白菜价。大抵是房主进城居住,房子空了怕朽烂,找个人住了,有烟火气。房子是便宜,可买个菜看个病还是不太方便的,尤其是像我不会开车的糟老头子。尽管离开家乡整整四十年,可心里一直在惦记它,忘不了它是我的根,我的魂。家乡发展了,乡亲们好了,打心眼里高兴。遇上老家来人,也总想打听村里的事,张三怎么样,李四可曾好?那日,在市里菜场买菜,忽闻久违了的乡音。那卖菜女人四十多岁,地上摆的黄瓜鲜嫩,辣椒青翠,惹人喜爱。我边挑选,边和她聊了起来:听你讲话是晃县的?她腼腆道:新晃扶罗。再问:扶罗哪?她答:降溪。我大吃一惊,竟然是一个村的人,距离我家不过三百多米。也难怪,我当兵出来时,她才三四岁,数十年了,自是不认得。真是:村人相见不相识,笑问客是哪方人!她说,我是某某的女儿,和丈夫、公公在市南郊租人土地种菜,每天丈夫和公公打理菜地,她挑担蔬菜在火车南站菜场卖。问她收入如何,她眉宇间忽展开:比老家强多了。看来,她对目前的生活还很满意。记得当初村里要修公路,村支书电话打过来,说资金不足,需要大家集资,问我可不可以捐点。我说,这是利民好事,我肯定捐,只是不知道怎么捐?那边说,以户为单位,每户500元。你户口迁去了,当然不能以村籍户算,凭你自愿吧。并告知一个银行账号。我当即打了800元过去,当晚,那边来电话,说是捐款收到了,诚表谢意,村里将在功德碑上刻名纪念。我坚决不同意署名,一则这钱虽然在当时是我半个月的工资,但不足以“流芳百世”。二则每次回去得走这条路。后来,在村小校舍改造时,也捐了款。不为留名,只是想真心为家乡做点事。家乡人买个火车票、找个临时工作,找到我,也尽量帮忙。帮上忙,人家千恩万谢;帮不上,人家也不怪。他们遇上我父亲,向他夸我:老宪出去几十年了,还没忘本,好!夸得父亲喜滋滋的。虽然为家乡出力不够,凭乡亲们的印象,退休回去,他们肯定会接纳我,只是离开家乡几十年,家乡的变化让人始料未及,不知能融进去否?这几年,乡下酒席办得热闹,平时,年轻人大都在外地打工,逢年过节,尤其是春节便如越冬的候鸟迁飞回来,此时是办酒席的黄金时节,平日冷冷清清的村寨突然间就热闹起来。想去凑个红白喜事的热闹,没个几百上千的拿不出手,听说近亲属送礼更高,动不动就是一万两万的,像我这样靠养老金吃饭的人显然没那个能力,但若是不去送礼,你就落下“话把子”,人家都会在背后戳你的脊梁骨,说你不懂事。人要是不能合群,你是很难在这里生存下去,遇上急难事就不好开口求人,在偏远的乡村,孤家寡人是容易被另类的。乡村的变化,有些与小时候完全两回事。就拿每年春耕来说,与其说是一场与时节相争的抢斗,毋宁说是邻里亲戚间的一场盛大宴会。春耕前,老早就邀约好,某某日请来帮忙扯秧栽田啊!那边爽快应答,要得哩!到了那天,不管烈日暴雨,天麻麻亮时,人们如期而至,按主人的分工,女人扯秧挑秧分秧,男人犁田耙田,整田栽秧。大田里,一栽秧老把式首先开局,根据田的形状栽几路标杆,一伙人随即分排到位,左右开弓,在你追我赶中,一丘丘田刚刚还是水面泛着清波,转眼间,翠绿的秧苗星罗棋布,一片生机。为了这一天,主家可是准备了好几日,酿米酒,备鸡鸭,把那二十多斤重的腊猪颈圈肉烧毛洗净,只等兵马上阵,上桌开席。这家秧田栽好了,一伙人又转移到下一家,在辛苦劳作与宴席的酣畅淋漓中,农家人对生活的希望与满足得到很好的体现。难怪陆游在《游山西村》中有诗为证: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现在,故乡那个小村里,这火热的春耕场面已经消失好多年了。几亩薄田的收入,难以维持生活,更谈不上改善生活。年轻人,如候鸟般,纷纷飞出田野,飞进繁华的都市,繁忙的劳作里,掩藏着城里安家的梦想。孩子,也早已忘了乡音,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融入钢筋水泥的他乡。年轻人走了,老人驻守,春日暖阳的日子,吃罢饭的老人,悠闲地围拢而谈,大到国际动态,小到家长里短,你一句我一句地打发闲暇时光。精心侍弄了一辈子的田地,也在生活的徐进中,年年抛荒。日子好过了,田地早已承载不起生活的梦想。昔日热闹的村寨,寂静是常态,一二百户的乡村,如今只剩老人。在老人的四季生活里,孤独而立,宛如一位暮年的长者,无声无言,萧索地陪伴时光。为什么我们总会念及故乡,不是它有多好,只是,它记录了我们的成长,承载了我们的欢愉时光。村庄依旧在,只是,它再也不是曾经的故乡。如今的它,不见炊烟,不闻犬吠,更没有鸡鸭成群,牛声阵阵,就连熟识的故乡人,也慢慢变少,只剩记忆,落在故乡身旁。思来想去,算了,既然回不去就不回去吧。再说了,所谓“远香近臭”也不是没有道理,偶尔回一趟老家,人家还稀罕你,要是天天看着你这个半死不活、没啥用处又不合群的老古董,估计都没人愿意搭理你。海明威说,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我是坚决相信有故乡在背后做强大支撑,是非常能在关键时刻给予人一些力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