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歌·大暑

大暑·无尽藏 文/迦楼罗火翼 绘/夏小鲟 “听说江南有句俗话：大暑下雨隔牛背。没想到我们这儿也一样！刚刚还晴天，居然说下就下。你忍一忍，前头就该有人家了！”明明是她背着我，艰难走在滂沱雷雨中、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可她却在担心我的辛苦安危。 “幸亏遇上你！我跟旅游团走散了，又伤了脚，落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我哽咽着低下头，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她脖子上一大片赤红胎记显得分外刺眼。 “今天真是巧了，我以前采药时也没走到过这里……” 我的注意力却被前方所见吸引了过去：“看那边，好多向日葵啊，是不是有人家！” 走近了才看清，那座掩映在葵花丛中的毡房坚固而宽敞，收拾得干干净净，铜铫子里还烧着滚热的奶茶，可里里外外却不见半个人影。 “这下可得救了！只是怪得很，这么大雨，还生着火，人怎么都不守在家里？”她安顿我坐定，便动手端茶倒水，还从皮囊里取出治跌打损伤的草药，替我处理伤口。 “得静养一阵子啦，等雨停了我就送你回家。”一边说着，她一边不着痕迹地悄悄留了茶钱。 “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我深深感到语言的无力，“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好心肠的人……” 她顿时红了脸，颈边的胎记越发触目：“我……我哪里当得起……” 可我却不由自主地沉下脸色：“但在我家乡有这么一则传说——” 当年，一位家道中落的书生为还债，只能变卖珍藏的祖传明珠。他走到半路，却碰上两个猎人捉住一只小狐狸，正准备开刀剥皮。 那狐狸也有灵性，只看着书生哀哀惨叫，仿佛在求救一般。他于心不忍，便走上前去，劝说猎户们放它一条生路。可是猎人却振振有词，说狐狸惯会惑人，根本不值得同情，而且按照规矩，除非有人花钱买，否则他们绝不会白白放掉猎物。 书生身无分文，思前想后终于一咬牙，将准备变卖的明珠奉上，换小狐狸一命。 可谁料到那两个猎户见他出手阔绰，以为是个孤身出行的财主，顿时就起了歹念，竟痛下杀手，害死了那个书生！ “虽然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可道理却一样——有时候，好心是会让人丧命的。”我说完，定定地看着她。 她惊得张大嘴巴，半晌之后才开口：“世道固然险恶可怕，但我更怕临死前回想起一生过往，不能问心无愧。” “能认识你真好。”我终于笑了，“以后未必能再见到了，这样吧——我们交换个物件儿，也不枉相识一场。” 她又红了脸：“我……我没什么像样的东西给你啊……” “不，你有！”我抬起手，指向她脖子上的胎记，“我家代代都有心痛病，祖上得到个偏方，只要几滴年轻人的胎记瘀血，它是凝结自母胎的过剩精气，是可遇不可求的灵药。” 她反射性地摸住颈项，笑了起来：“这胎记一到雨雪天还发痛，想不到瘀血竟能有用？若对你有益，就只管拿去。” 说着，她取出试药银针递了过来。我接过银针，刺入胎记的刹那，她蓦然晕倒在地…… 这一刻，毡房消失，大雨止息，她倒在濡湿的向日葵花下。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啊。”俯视着她，我喃喃自语。 她很快便将醒来，那时一定会惊讶于明明走了许久竟还在出发地吧，一定会惊讶于又丑又痛的瘀血胎记竟消失不见吧，一定会惊讶于掌心竟写了“信物”二字并握着一粒明珠吧，一定会惊讶于家道竟从此一天天地充裕起来吧。 这是我对她的报答，无论时隔多久，距离多远。 即使已数度轮回，转生到千里之外，我依然一眼就认出她脖子上，那因救我而留下的致命伤痕，我永远无法忘掉“他”满身浴血，却还对我大喊“快逃”时的样子。 大暑节气突降的滂沱骤雨被称为“狐雨”，那是狐狸施展的障眼法术。雨中的长路和毡房，统统都是我变出的幻景。 而留在她手中的信物就是我的狐珠——这千年修成的至宝，在她面前根本无足轻重。因为她的善良与正直，才是取之不竭的无尽藏。 大暑节气，奔雷镇恶。一候，腐草为萤；二候，土润溽暑；三候，大雨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