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歌·小暑

小暑·两生花 文/迦楼罗火翼 每到小暑晒伏时节，这个临湖的小村里，家家户户都会拿出压箱底的衣物，曝晒在盛夏的骄阳之下，以驱除霉味湿气，缤纷的织物映在水面，仿佛斑斓春花错了季节，再度盛开。 饮伏茶、吃炒面、爆鲜鳝、煮羊肉，这个节令厨房里最为忙碌，而少女们更是行动起来，采摘新开的凤仙花，染红纤细的指尖。 我也曾是她们之中最起劲的一个，因为有他殷勤的协助。可如今这一切都和我无关，反正在他归来之前，这些与我都不再相干。 他离开的时候，没有留下任何约定，只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从此他便带着这句话，乘着无尽的咸涩海风，穿越无数的异国集市。 而我回答他：我会等你。 从此我便抱着这句话，开始漫长的等待。渐渐地，我甚至不敢推想自己究竟等了多久，又还要等多久——三年？五年？抑或已十年不止？ 太漫长了，长到连记忆都变得模糊，长到总觉得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每当思念无法排遣，我都会驾着轻舟，驶入屋后的荷花荡里，然后停下桨，任船儿静静漂浮，直到澄波平定下来，直到池底的红鱼慢慢浮上水面。 我看着自己的眉目倒映在水面上，摇曳着靠近，动荡的、恍惚的，如同一个随时都会消散的苍白泡沫，反而倒更真切地回想起离别那一刻，他望向我的眼神。 我日复一日地忧虑着，只怕今生再也看不到那个眼神了…… 可如今一切都已不同——就在昨天，他终于归来。带着南国烈日的晒痕与满身海风的气息，他终于回到我身边，并且从此再不会离开。 “盛暑天气，呆在这不通风的房间里干什么？我们一起出去走走！”伴着语声，他疾步而来，望向我的目光，一如当年离别时分。 “那么热，我才不想出门。”我低声说。 “奇怪，你以前根本不怕热的啊？越是艳阳高照你越是疯玩，记得那天撑着船到屋后的荷花荡……” “别再说了，我就是不想出去！”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你对我的态度生疏多了。”他的目光被淡淡的雾气笼罩着，但还是轻轻执起我的手，“咦……你的手这样冷……” 几乎是反射性的，我猛地抽回手。 失望的神色瞬间掠过眼眸，他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到窗前坐下。片刻沉默后，他蓦地抬起头，露出欣喜的神色：“对了，正是小暑时节，怎么没看见你做‘那桩事儿’？” “‘那桩事儿’？” “难道你忘记了？以前你可是最热衷的呢，我总是帮你的忙，弄到满身满脸都花了！” “到底……是什么事？” “你……真的不记得了？” “我真不记得了……” “没关系，都怪我让你等得太久。”他猛地站起身来，固执地拉住我的手，“走，我们去采新鲜凤仙花做汁子！” 凤仙花汁子？ 对，就是凤仙花汁子！每年盛夏小暑时节，少女们都会用盛开的红凤仙染指甲，将一抹霞晕留在指尖，而当年有他的帮助，我从来都是染得最别致的一个…… 可是…… “我们现在就开始！”他说着，一把拖过我的手。 可是我无法用凤仙花染指啊…… 这一瞬间，他的面色变了。 他看见了，而我也想起来了—— 他看见十指上覆盖的不是温润的指甲，而是晶莹的朱鳞；而我也想起，我根本不是那个等待他的女孩，而只是她豢养在荷花荡中的，红鱼中的一尾…… 所以记忆中“我”的面容才朦胧得犹如泡沫——那是她靠近水面，絮絮诉说往事与心事时的倒影。我记住了她的花颜，也留住了她的思念…… 可那个少女，却早已经不在了。 一瞬间，远航归来的人发现自己孤零零地站在荷花荡旁，岸边那座小屋的房檐上，早已乱生满蓬蓬的荒草。而水面上，绯红的朱鱼正泼剌一声溅起小小的水花，转身游入湖底。 小暑时节，盛暑夺神。一候，温风至；二候，蟋蟀居宇；三候，鹰始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