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宏君:
近好!
周日无事,写信谈谈吸烟与戒烟,因为今天纪念毛主席,他老人家吸烟,让我想起可以谈谈戒烟的事情。话题是淡话题,谈起来也啰嗦,你们别嫌烦。
生命有如一支香烟
炭渣、烟灰和火
有的人匆匆吸完
有的人细细品味
曼纽尔·马查多《安达卢西亚之歌》。
我们中国关于烟草的最早文字是在明末方以智的文章里,关于烟草的古诗词是没有的,古代著名的烟民只有一个纪晓岚,但是他老人家也没有写一篇文章或者诗词来赞美一下烟草,看来烟草进入中土的时候对于它的厌恶也同时被引进了,纪大学士敢吸不敢写。
我没见过敢说吸烟好的人,但是见过一边说吸烟不好一边点上一支香烟很惬意地吸着的人。
说吸烟的人好的人有林语堂,他曾说:“口含烟斗者是最合我意的人,这种人都较为和蔼,较为坦白,又大都善于谈天。我总觉得我和这般人必能彼此结交相亲。”
西方的圣哲们也没有论及烟草的机会,烟草进入欧洲起码是文艺复兴以后了。有模有样地把烟草作为论述对象,堂而皇之放进哲学论著里,恐怕只有在萨特的《存在与虚无》里做到了,他比较了香烟和烟斗的区别。
烟草被普遍推广是随着近代史开始发端的,所以它的形象不够隽永。它在欧洲和中国作为文化意象,是没有经过很好的锤炼的,让我感到引起我心灵震撼的是美国西部牛仔的形象,烟草就叼在他们的嘴角。从开始进入欧亚大陆文明世界,烟草就带着牛仔的鲁莽和暴发户的粗鄙,为欧亚有教养的人所不齿。从拿破仑到希特勒到中国的蒋氏都用极端的态度表示厌恶,以此来标榜自己在道德上的清白纯粹。
我父亲吸烟,吸有雪茄味儿的农工烟,吸自己种的旱烟,也吸带过滤嘴的香烟。我祖父不吸烟,但是他能种出上好的烟叶。吸烟的形象带有典型意义,让人觉得不吸烟就有缺陷的,是我的四老爷。他有一根带翡翠烟嘴儿的长烟杆,上面绑着一个绣花烟袋和一个火镰。需要吸烟的时候,就从兜里掏出燧石压上硝棉花,用火镰撇好几下,把燃烧的棉花压在烟锅里抽起来,他留着很长的白胡子,很有遗老的做派。还有一位邻居老人他有个水烟壶,由于电影里地主老财都吸水烟,所以他只是偶尔弄出来偷偷抽。他点火用纸枚子,嘴一吹就着火了,点完烟后再一吹,火灭了。由于是偷偷吸,总觉得形象有点猥琐,不像电影里皮袍马褂的慷慨神气。
烟草的惯常形态是香烟,它就像制服,有着极其普遍的使用空间,各个阶层只有质量差异,没有形制区别。田间地头劳作的农民卷一种“大炮筒子”,软塌塌外形随便像老棉袄,没有制服的规矩和笔挺。烟斗自然洋派,斯大林有一个大大的烟斗,使我们想起“喀秋莎”。马克阿瑟腰里斜挂一串子弹吊个左轮手枪,手里经常握一个用玉米芯子做的烟斗,充分展示了美国佬的随便和洒脱。标榜为烟草中的绅士、为李鸿章和恭亲王奕昕装点门面的雪茄,进入我们视野的却是鲁莽和暴躁的形象。丘吉尔怒目而视的照片就是因为雪茄而成功拍到的。还有个暴怒的巴顿,发完脾气捡起掉在地上的雪茄继续抽。
香烟就没有那么个性和格色,一盒二十支可以随时供给在场的朋友人手一支,形状一样质量一样,让人觉得同样被重视,同样被尊重。在农村婚丧嫁娶诸事,最重要的是香烟,烟到人就请到,烟到事就说到,烟到礼数就算讲究到,在这个环境里,香烟比起孔孟之道要显得“温良恭俭让”多了。
香烟使得吸烟变得很方便,点着火就行了嘛!这样的方便比起强大的广告来说意义重大多了,我就是因为方便而吸起来的。
美国有个人叫理查德.克莱恩在一本哲学书里这样认为:香烟是具有“超凡”的属性的。
事实上,每个吸烟者都会从第一次点燃香烟的激烈效果中,直觉地体验到烟草的毒性,而且也会从第一根烟的第一次吸吐之后,每次验证自己的这种体验。但是,知道了香烟的有害效果,通常不能成为任何人戒烟或拒绝吸烟的充分理由,而是变成了知道香烟有害而开始吸烟或是坚持吸烟习惯的绝对先决条件。
确实,如果香烟真的有益健康,反而很少会有人去碰它。这种论点可能值得商榷,但事实上是可能的。
吸烟并非不能给人正面的美感,但由于充满康德所说的“消极的快乐”,这股迷人的力量使吸烟变得“超凡”。这种快乐是一种邪恶的美……
我们吸烟的历史就是“不学好”的历史,吸烟带来的罪恶感随着年岁的增加、劳累和忧虑才使它减弱,吸烟变得名正言顺起来。
好像有一本书叫做《芝诺的告白》,其中记录了芝诺一次一次的戒烟失败。其实戒烟是个艰苦的心理斗争,我们很多人都有芝诺一样失败的戒烟史。
借着烟草的普及,俗世的人际关系多了一种粘合剂,使人类结束了它的伟人历史,社会开始变得平凡而多样。关键是吸烟减轻了人们对道德的苛求,变得容易“同流合污”“沆瀣一气”。也可以看到,在社会的重大变革时,这个规律起了非常巨大的作用。
人性的本质应该是宽容的,也是“不可理喻”的。我们无法劝告戒酒,也无法劝告戒烟。造物主一开始就为我们设计了一个“知错犯错”的程序。
我抽烟久不成瘾,戒烟也终不彻底,始终无法自归其类。所以,真正得到吸烟乐趣的人,是我。
写给不吸烟的你们,有点唐突。抱歉哦!抱歉!
此致
敬礼
砚凹客
冬日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