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彼乐土(上)

适彼乐土(上)

2021-08-05    20'51''

主播: 播客 郑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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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适彼乐土(上) 作者:阚乃庆一 已经是小暑了,可是梅雨还赖在江南,徘徊不去。天,阴沉,麻木,疲惫,茫然,不肯将息地将雨未雨,好像被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困住了。平时坐台拉磨,归巢后读书写字,时间被雕刻成节律,生活团团转转,而又空空落落。可一旦想到你,我心里就涨起了潮,就像此刻的江河湖海。是啊,晓明,你离开快两年了。这两年多快啊,似乎一切历历在目,都未曾远去。据说物质一旦运动到光速,就可以让时间折返。如果真的我们回过身去,重头来过,那你说,我们该返回到什么时候呢?是我们在运河小村里无知无畏的孩童时光?是竭尽全力拼死挤上高考独木桥的至暗时刻?还是我们为暗昧的时事困扰、对自身的不解而产生的忧心日子?或者,是趟过急流险滩、柳暗花明后重见天日的开心瞬间?这些,都是深铭在我们生命里的印记,或者说,凡此种种,造就了我们的人生。黑格尔说,空间的真理是时间。是啊,没有超越于时间的空间,没有任何人、任何物事能脱离时间的限制。这是我们作为生命体的局限性,自然也是生命意志的价值所在。晓明,几十年来,我们被教会的只是如何处理空间问题:如何与世界,与社会,与他人,甚至与自己相处。而你的离开,于我最大的启发,就是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个维度,那就是时间。人生的根本区别大概就是对时间的态度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态度,不同的态度也造就了不同的人生。都说生死两茫茫,其实,我们与其说是被空间阻挡在生死两端,倒不如说,我们被时间之川分隔两岸。二春天的时候,我去了你熟悉的江边。在那个已经沉沦了千年的古渡边,我在橙黄的路灯下行走,梧桐树青色的暗影在我的衣襟间闪烁。好像是冥冥中的注定,我听到了魏佳艺的《忘川之河》——一次回眸 将我的心牵扯兜兜转转 万里山河踏破不料缘起缘灭 终究错过抱紧累累伤痛 谁来渡我……苍凉凄异,触目惊心。我的心一下子收紧了,不想,但是也只得往下听——我只身跳进忘川的河狠心抛下一生的不舍从此爱也婆娑 恨也婆娑多少前尘往事再无瓜葛……我的泪涌出了眼眶。身边的友人老左跟我说,人死了,要走过忘川上的奈何桥,喝一碗孟婆碗里的汤,这碗汤是一个人一生一世的泪水,喝完就会忘掉尘世所有的人和事,所有投入的情感和纠结,一切清零,然后到望乡台上回望一眼,就转世投胎了。如果对人世间不肯相忘,那就要下了奈何桥,沉溺于忘川,一百年一个轮回,眼睁睁看到生前牵挂的人走过,但是不能相见,要等到一千年过后,才能投胎,才有机会与你牵挂的人见面。兄弟,你在哪里?你走过望乡台了吗?你看到了谁?与你生离死别的那个瞬间,我分明看到了你的失神。百年之后,我们会相见吗?暗黑的世界里,你可还记得我的模样?千年等一回,谁能承受如此之苦的相思之痛?谁又能接受如此之重的前世之约?兄弟,苦守不如相望吧,相忘于江,相忘于湖,泪流在水中,就没有了分别。心思零落,不成样子,我拾掇成几句:望乡台上阴风冷,孟婆奉汤亦吞声。生死睽隔岁月老,天地不仁酬苍生。此身成灰云归影,忘川流长水无痕。玉石芝兰书无尽,哀赋江南总难成。我的哽咽被风吞没。浩荡江风中,我感觉自己像是一棵脆弱的芦苇。三太阳高悬,飞机落地。我接到了欧阳自远。这位86岁的院士、中国探月工程的首席科学家跟我说,他每天5点半起床,晚上十点多上床睡觉,抽烟喝茶,从不锻炼身体,但是思维清晰,精神很好。随后,他作了一场报告《向太阳系的星辰大海挺进》。我们的话题离不开天地,老人告诉我一些鲜为人知的事实。我们身处的宇宙,作为所有时间及其包含的内容物构成的统一体,形成于138亿年前的一次不知何之的大爆炸。浩渺得难以想象的宇宙,可见半径约为460亿光年。而目前人类的探索和认知只是停留在太阳系。1977年美国发射了两个飞行器,旅行者1号和2号,它们带着地球上所有语言的“你好”问候和男女生物等信息,分别朝不同的方向分道扬镳,目前它们用每秒17千米的速度走了44年,已经走了260亿千米,也只是到达太阳系的千分之一。也就是说,如果有朝一日它能走到太阳系的边缘,地球实时传过去的景象也就是1500年前的大地景象:大概可以看到霓裳羽衣舞,看到大唐的盛世绽放,次第传过去的大概是大宋汴河的繁盛市井、蒙古铁骑的滚滚黄尘、大明修建的宏伟边墙、大清黄龙旗下的浩荡山河……太阳系像一个小小的挂件,悬在银河系的边缘,在银河系中,像这样的太阳系大概有2000亿个。这其中,距离太阳系最近的比邻星,大概距离是3光年。1光年有多远?可以让人类的飞行器要飞500万年,要飞到那里,至少需要1500万年的时间,所以人类无法到达。最近的星星我们都注定无法到达,地球多孤独,人类就有多渺小。作为一个物种,人类是幸运的,合适的空气、合适的水、合适的温度才造就了这一天地间的神灵。人类有了1万年,而地球上的物种的生灭也就是一亿年,人类刚刚走完了万分之一的路程,剩下的路还能走多远?没有人知道。而人类的创造相对于无边无际、无止无休的宇宙而已,就是漫天飞舞的微尘中的一粒。这样的空间,人的任何行动的意义几乎都可以归结为零,而人的终极意义究竟又在哪里?欧阳院士告诉我,现在月球上也有中国人命名的广寒宫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月球上面没有嫦娥,没有桂花树,这个从地球分出去的兄弟星球上,有的只是粗粝的沙砾和寂寒的荒漠。不能寄予任何的诗意和想象。来吧,兄弟,随我听一遍张雨生的《带我去月球》——不求轩,不求冕,不为这红尘所囚 带我去月球,那里空气稀薄 带我去月球,充满原始坑洞 带我去月球,重力轻浮你我 挣扎在一片荒漠,也不见嫦娥相从 但我要背向地球,希望寄托整个宇宙……兄弟,你走了,这个世界多冷啊,我甚至感到整个世界就是一片荒漠。我拉黑了对你的无私帮助不懂感恩的人,我去除了那些虚头巴脑,那些浮皮潦草,我宁愿一个人待在黑暗里,静静地与你交流。亚里士多德说过的一句话值得回味:幸福属于那些容易感到满足的人。社会给人所带来的困难和不便、烦恼和危险难以胜数、无法避免。生活在社交人群当中必然要求人们相互迁就和忍让。因此,人们聚会的场面越大,就越容易变得枯燥乏味。只有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才可以完全成为自己。一个人只能与自己达到最完美的和谐,完全、真正的内心平和和感觉宁静——这是在这尘世间仅次于健康的至高无上的恩物。所以啊,兄弟,我觉得我还不自由。但是,并不妨碍我对自由的无尽向往。孤独是幸福、安乐的源泉。据此可知,只有那些依靠自己,能从一切事物当中体会到自身的人才是处境最妙的人。在这个世界上,要孤独得起,要孤立得起,以此方能养气凝神,养浩然之气,凝格物之神。四父亲节了,想起那年在老家,你拿出手机,笑眯眯地跟我说,你看这小子!我凑头过去一望,原来是你的宝贝儿子发来的微信,那是用几张照片拼成的一个图秀:年轻的你歪着头,看着对面一个小帅哥,一脸困惑:“你哪位?”帅哥则一脸灿烂“你儿子”!——看得出来,你们父子的亲密无间。那天,我记得正跟我那不懂事也不能与我共情的小子生气,你的微信让我羡煞。晓明,我要告诉你,巨总兄的姑娘已经成家,小姑爷很会照顾人,巨宗也放心了。峻兄的孙子已经开蒙上学,他是最省心的,享受着让人羡慕的人伦之乐。我那小子也处了个女友,女孩很聪明,很优秀,难得的是有一个温驯的好性格。我找出了孩子们小时候在一起的照片,他们在峻兄家的院子里刚刚结束玩闹,稚气未脱,各呈姿态。如今院子里的银杏树苗已经长成大树,硕果累累。孩子们也都长大了,走上了不同的道路。这几个孩子中,你的豪是最有志气的,我跟他说,你爸给你起这个名字,就是说男儿立世,须有胆气,需有志气。豪跟我说,阚叔放心,我的志气不在爸爸之下。我很惦记他,尽管他说随时可以打他的电话,但是不敢随便打扰这个自立而自律的好孩子。相信孩子们会努力,会活成你希望的样子。也祝愿孩子们未来幸福。每次回扬州老家,看到双亲一年年变老。心中五味杂陈。我曾经生龙活虎的父亲现在已经起身困难,聋了耳朵屏蔽了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他逢人就说,他活得太长了,祖上还从来没有过,似在炫耀,也像是感叹。他拄着杖,我扶着他,慢慢挪步。十二年前的一场大病后,父亲倒一路平安,他不知道,这场病改变了我的心态,甚至改变我的人生道路。父亲瘦弱缓慢,在我的眼前,他的形象和儿子开车疾驰的形象交叠在一起。一代人承载着一代人,就像一条大河,手拉着手,从一个远方奔到另一个远方。记得古希腊盲诗人荷马说过,正如树叶的枯荣,人类的世代也是如此。秋风将树叶吹落到地上,春天来临,林中又会萌发,长出新的绿叶,人类也是一代出生,一代凋零。硬而老的叶子从树上掉下,娇而艳的花瓣从萼畔脱落,对于每一枚叶、每一朵花来说,无疑是一次决绝果敢的撕裂,一次无可奈何的陨落。总之,都是生死攸关、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但是,撕裂也罢,陨落也罢,与其说是生命的骄傲,倒不如说是一种宿命。造化以万物循环为节律,这些物事都是自然不过的,连微不足道都谈不上,更何况叹息和惋惜。我暗自在想,我们的使命是不是完成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