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来早,繁忙的花事也提早开始,较常年约早一个节气。没有乍暖还寒,没有春寒料峭。一天,在钟亭小山下散步,忽见,乾隆御碑旁边那树桃花已经盛开。我常说桃花冒着春寒开放很是勇敢,今年开得轻易不需要很大勇气,只是衬着背后光秃的土山,还可以显出它是报春的先行者。
迎春、连翘争相开花,黄灿灿的一片。……
报春少不了二月兰。今年二月兰又逢大年,各家园子里都是一大片紫色的地毯。它们有一种淡淡的香气,显然是野花的香气。
榆叶梅跟着开了,附近的几株都是我们的朋友,哪一株大,哪一株小,哪一株颜色深,哪一株颜色浅,我们都再熟悉不过。园边一排树中,有一株很高大,花的颜色也深,原来不求甚解地以为它是榆叶梅中的一种。今年才知道,这是一棵朱砂碧桃。“天上碧桃和露种”,当然是名贵的,她若知我一直把它看作榆叶梅,可能会大大的不高兴。
紧接着便是那若有若无的幽香,提醒着丁香上场了。
海棠的花最当得起“花团锦簇”这几个字。东坡诗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装”,照的就是海棠。海棠虽美,只是无香,古人认为这是一大憾事。若是无香要扣分,花的美貌也可以平均过来了。再想想,世事怎能都那么圆满。
又一天,走到临湖轩,见那高松墙变成了短绿篱,门开着,便走进去,晴空中见一根光亮的蛛丝在袅动,忽然想起《牡丹亭》中那句“袅晴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这句子可怎么翻译,我多管闲事地发愁。
上了台阶,本来是空空的庭院,现在觉得眼睛里很满,原来是两株高大的玉兰,不知何时种的。玉兰正在开花,虽已过了最盛期,仍是满树雪白。那白花和丁香不同,显得凝重得多。地下片片落花也各有姿态,我们看了树上的花,又把脚下的花看了片刻。
蔡元培像旁有一株树,叶子是红的,我们叫它红叶李。从临湖轩出来走到这里,忽见它也是满树的花。又过了两天,再去寻时,已经一朵花也看不见了。真令人诧异不止。
“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花朵怎能老在枝头呢,万物消长是大自然的规律。
柳絮开始乱扑人面。我和仲走在小路上,踏着春光,小心翼翼地,珍惜地。
不知何时,那棵朱砂碧桃的满树繁花也已谢尽,枝条空空的,连地上也不见花瓣。别的花也会跟着退场的。
有上场,有退场,人,也是一样。
【宗璞原名冯钟璞,著名哲学家冯友兰之女。当代作家,从事小说与散文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