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
门德尔松《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 Op.64》第三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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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阿长的追求
如今松本已经去世多年。关于松本的命运,是在和池田一番长谈之后,我仿佛才有了新的体悟。也正是在那样一次长谈后,我决定去坎普斯的乌塔,和千叶一起,开始漫长的旅程。那是一场浓烈的雨后,S店门前的樱树花落了大半,我依旧坐在靠近玻璃墙的那个老位置,池田走了进来。
“你看看这些木格”,池田指了指被横七竖八的木格子圈起来的玻璃墙,开口说话。
“看看它们像什么?”他接着问。
“像什么?”我觉得池田是很有意思的人。
“像人的命运。”他若有所思的说,然后拧灭最后一根烟。
“从何说起?”我合上看了一半的书,倚靠在木椅上开始认真听他讲。
“你看这一圈圈的,被木格围住的玻璃,像是被隔断的人生。其实确是一个整体。”他用手认真比划着对我讲,看着我的眼睛。
“确实。”我答道
“你看这院落里啊,落花啊,秋叶啊,,冬雪啊,黑夜与白天、骄阳与雨天,都在这面玻璃墙之上得到映衬。”池田接着说。
“柏拉图会同意你所说的。”我微笑着,端起桌上的咖啡抿了半口。
“命运就像这堵玻璃墙,映照着人安静或不羁的一生。或许会为了某个人,开一扇窗,让风景进来;也或许会为了某个人,心如暗夜,永不再开放。”
“你在说命运?”我问。
“是的。要不要听听关于他的命运?”池田从对面走到我坐着的这一侧来。
“谁的?”
“松本的,我死去的父亲的。”
“洗耳恭听。”
“其实松本死之前一直有一个愿望的,但是从未实现,就走了。”
“什么样的愿望?”
“去耶稣山做一次祷告。”
“巴西的耶稣山?”
“是的。”
“做什么祷告?”
“为一个消失的姑娘祷告。”
“讲来听听。”
“我父亲放弃歌舞伎演出那年,曾背着母亲和另一个姑娘去过巴西。”池田刚说出一句,我就觉得事情要转换场地了。千叶也听的入神起来,我和千叶要跟随池田去一趟巴西了。好奇心顿时涌了上来。
“那年父亲26岁,已经和母亲定好婚约。和他一同去巴西的姑娘叫阿长,才20岁,是父亲在演出的时候认识的。我父亲刚开始演出歌舞伎的时候,阿长便认得他。她始终记得父亲清秀的容貌和后来渐渐精湛的演出,于是心生爱慕。后来我父亲走到哪里,她也便跟到哪里。在秋田父亲被断指的那件事情发生之后,父亲就很少再出现在舞台上。每每出现的时候,也总是阴郁的一张脸。阿长看在眼里,心里也是十分沉痛的。终于在鼓起很多次勇气之后,勇敢的站到了我父亲的面前。”
【“松本,你不该如此的。”这是阿长开口对松本说的第一句话。
“你是?”松本在后台卸妆的时候,被突然冒出来的姑娘吓了一跳。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应该这样对待你的艺术的。”阿长生气地说。
“我怎么对待我的艺术了?”松本阴郁的脸这时却打趣的笑起来。
阿长伸出自己的手,拽起松本那只只有三根手指的手。接着说:
“你觉得这是你的残缺对吗?你错了,这恰恰是你的独特之处。你为何因此而懈怠你的演出,你看看你之前的演出,那技艺,那眼神,那表情。你再看看你现在,扭扭捏捏,沉郁着一张脸!”阿长近乎要喊了起来。这时剧团里的其他人,都面面相觑的看着这两个人,充满疑惑。
松本没有说话,缩回自己的手,继续用湿掉的毛巾擦拭自己的脸。仿佛不再想理会这个姑娘。阿长转过头看到周围的人都在望着她,一扭头,生气的冲到门外去。】
“这是阿长和我父亲的第一次相遇。”池田说到这里,起身回去,端了一杯冷掉的咖啡,喝了起来。
“阿长后来知道我父亲快要结婚了,却也忍不住三番四次的来找他。父亲怕剧团的人看到会有风言风语,但又阻止不了阿长来找,便和阿长商量,在演出之后到约定的地点见面。时日久长,父亲觉得阿长是不一般的女子。她真正理解父亲的艺术。父亲的每一场演出,她都记在心里,而且总能作出中肯的评价。之前,父亲从未觉得原来女人也是可以懂得艺术的。”池田细声细语讲述着这一段往事。我和千叶认真地望着池田的脸。
“但那时父亲和母亲已经有了婚约,另外,父亲和母亲也是相爱的,父亲便一直隐瞒着自己内心对阿长萌生的那种感情。只是一直念着阿长的好,盼着能多几次演出,以便在外能多看阿长几眼。”
“也就是你父亲那时已经开始爱上阿长了?”千叶打断了池田的话,问了起来。
“父亲自始至终从没说过自己是不是爱着阿长。因为他一直对阿长礼敬三分。把她当做迟来的知己。”池田回答到。
“也就是你父亲和阿长从未发生过什么?”千叶总爱问到底。
“是的。从未有过。”
“那后来他们为什么去了巴西?是想离开京都这个让他们彼此都很怅然失望的地方吗?”我也忍不住问了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阿长在我父亲快要结婚的前几日,彻夜难眠。她明白,她和父亲已经将要走到另一种境地中去了。”
“另一种境地指的是?”千叶问。
“对彼此超脱心灵之上的钦羡与爱慕将渐渐消无。一旦我父亲结婚,阿长也便不能再对父亲有任何幻想。因而阿长给父亲提了最后一个请求。阿长要父亲带她去坎普斯的乌塔,参加一场狂欢节。”
“坎普斯的乌塔?第一次听说。为什么会是那里?”千叶说道。
“是的,坎普斯的乌塔。阿长在很小的时候,曾随父母一同去乌塔旅行,因为那里住着阿长父亲的一位很好的朋友。阿长那时还是个小姑娘。第一次飞抵地球的另一端,在机场落地的那一刻,便察觉这是一块奇异的土地。操着异国语言的乌塔人行色匆匆地走在街道上。从黎明到黄昏,人渐渐多了起来。因为正值乌塔的狂欢节,大批的游客和本地人开始涌向帕拉伊巴河岸。阿长的母亲就在最热闹的那天,被狂欢的人群挤倒,不慎跌入河中,溺水而亡。那年阿长14岁。已经知道何为死亡。阿长母亲的骨灰一部分运回日本,一部分就葬在乌塔的帕拉伊巴河岸,那块昏黄的高地上。”
池田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和千叶都非常清楚地明白为何阿长在松本即将大婚的前几天要他带她去乌塔。可我和千叶都没有说话,继续听池田讲着。
“父亲带阿长去乌塔的时候,母亲并不知情。当开往巴西的飞机起航,阿长顿时觉得内心像被突然凿开一个巨大的洞口,她一路笑着和父亲攀谈,谈艺术,谈他们自己。却只字未提乌塔的往事。按道理阿长是会再提及乌塔母亲溺水身亡的事情的。可她未再提起。”池田一口气喝光剩下的咖啡,继续认真地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