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
门德尔松《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 Op.64》第三乐章
原文:http://pianke.me/posts/520bc1267f8b9a4d1e00001e
(六)千叶的来信
当我停下笔的时候,才发觉门德尔松的这首曲子依旧还在响着。我依旧站在乌塔寓所的窗台前,街上的行人更多了。集镇的叫卖声四起,我关了窗子,透过玻璃看到头顶巨大托盘的人从窗下走过,熙熙攘攘的人们仿佛都不再说话,只望见他们蠕动的嘴唇、滑稽的动作和丰富的表情。我无比怀念我在S咖啡店写作的日子。想念池田和千惠子。但我更怀念的还是松本和阿长。松本生前,我未曾得知如此事。从池田那里得知后,便觉得是莫大的安慰。因为我终究没有错过这么好的一场往事。
正当我沉浸在回忆里的时候,我听到了敲门的声音。打开门,原来是邮递员。他匆忙递给我一封信,便转身下楼,消失在楼道的转角。我还未来得及道谢。是千叶从开罗寄出的信件。信是这样的,一看即是千叶的风格:
【清长:
启信安。
你在乌塔还好吗?我到达开罗的第二天,就开始想你了。可是我发现,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次回到过去了。因为在我深刻地了解《未知の心隅》所包含的全部内容之前,我自以为是最懂你的那个女人。懂你的一切,懂你的写作和艺术。可当我无数次地翻开这本书,却发现我根本没有真正理解过你。以及你的艺术。
无论是京都,乌塔,还是开罗,无论我怎么变换地球上的场所,无论我面对如何不同于以往的风情,我知道,都无法割舍我们之间那段漫长的情谊。我不想如阿长那般决绝,因而写信给你。让你可知我的住址,我此身的存在。我想给你说说和池田那段长谈之后,我内心的感受。这也是我离开你的原因之一。
我一直在思索着松本、池田与阿长对艺术的态度。在松本自己的内心,对艺术是严苛的,身体上的残缺并没有阻止他艺术的进步,但终因阿长在他生命的缺失,艺术生涯告断。一生再也没有登台半步。最后死在清水寺的慈心院,身边空无一人。
阿长对艺术的追求,则是因为爱一个人而缘起的。如果阿长爱的那个人不是松本,或者松本最后能和阿长走到一起,阿长的艺术追求便也是可以延续的。可当阿长意识到这一切终究是虚幻一场,最后消失在乌塔的狂欢节,阿长的余生,再也未曾得知。
至于池田,他延续了松本执着的精神,一心一意对待自己的艺术。在这一点上,池田是唯一从一而终的。也是十分万幸的一件事情。或许池田在千惠子那里,多多少少得到一些温暖的启迪,并由此更有动力坚持下去。
我行过很多地方的桥,看过很多地方的云,却只爱过一个正当好年龄的人。这是中国作家的一句话。是那些将青春、爱情、艺术交织在一起的艺术家的剪影。即使他们谈不上是艺术家,但他们内心却一直给艺术留着一隅之地。他们在生活过的城市,行走过的疆土,萌生新的希望。在世界的尽头,演绎着自己的青春。爱过、恨过、炽烈过、冷漠过、活过,最后死去。是啊,时光倏然而逝,我们爱的那些人就那么老了,消失了。他们那么深爱着对方,那么深爱着艺术,却老了,消失了。他们的青春留在了哪里?
或许在乌塔的狂欢节里,在秋田的春野里,在清水寺的樱花里,在S店昏黄的暮光里,在乌塔盛大的葬礼里。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最微小的城市里,为了爱、艺术,为了周全此生,如阿长一样,卑微而坚定地活着。我一直相信,阿长是活着的。在松本死去之前。
因而乌塔的葬礼,也葬着未知而永恒的青春。
清长,你看到这些信的时候,莫要记恨我。我会像阿长那样,守护着我们共有的青春。当我老了,才可以有话要说。你要坚持你的写作,就像当年松本叮嘱池田那样,要坚持你自身的艺术。我期待着你的下一部大作快些出现。
别忘了去乌塔的高地,替我为阿长鲜一束鲜花。
就此作别。勿念。
———千叶。执笔于开罗。门前是奔涌着埃及人的盛大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