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的夏天是如此平凡,平凡得一如从未发生。一个下午,满身泥巴的我放学后在山上追了半天松鼠刚进院儿,隔壁家的老小突然在篱笆那头探头招呼我:“喂,快来看,电视里演孙猴子呐。”那时节在这个东北小村,电视还是稀罕物品,我们半个村儿只有赵大婶家才有一台14寸的“金星”。兴冲冲地跑过去,映入眼帘的第一个画面,就是她头戴珠翠,身着绣袍,眼圈儿微红唤着“御弟哥哥”,黑白画面看不清她脸上的颜色,但是那含泪的双眼却清清楚楚。那声“御弟哥哥”,使一个男孩的第一次荷尔蒙分泌过剩,而那个不解风情的唐玄奘,正纠结地想马上逃走。
那年我8岁,脑子里突然明白了什么叫作漂亮。以前小说里常看到这样的描写:柳叶眉银杏眼,看到她的一瞬间,才觉得原来这样的形容也是有事实依据的。那会儿我死活想不明白,人家女儿国国王早就给唐僧团队做好了人生规划:让那三个神通广大的徒弟去西天出差。三个徒弟也很懂事,答应让师父休个婚假,可这和尚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非要亲自去取那破经。当时我气得特想跑到电视里去跟她说:“国王姐姐,和尚不要你,我要!”
日子一天天过去,《西游记》已经不知占据了多少电视台寒暑假的播出时间。我知道了她叫朱琳,是个和我母亲一样年纪的演员。然而那个时候,港台剧大行其道,除《西游记》之外,我竟再未看过她的作品,这份懵懂的情愫也随着年龄的渐长逐渐褪色变淡。
直到2001年夏末,即将赴哈尔滨上学的我,在人民广场西边东北亚音乐台门口,与相伴了两年的女友告别--在此之前,我拒绝了她父亲为我安排的公务员工作,尽管如果接受,我会过得很悠闲很自在,但心里总觉得,那一定不是我的路、我的命。
那天我们约定毕业后结婚,转身离去时,她在我身后泣不成声。那一刻不知怎么,我突然想起女儿国国王盖上玉玺与唐僧告别的那一幕,理解了那个不解风情的和尚:不是你不好,不是我不想,并非不愿,而是不能。每个人总有自己的责任和使命,如果逃避,我将不是我。这以后很长时间要是看到哪个台播《西游记》,我都会立即转台,怕不小心看见女儿国国王,看见记忆中梨花带雨的那张脸。
多年后,我坐在从哈尔滨回长春的火车硬座上,捧着一本杂志打发无聊的旅途时光。那时我和她早已在两个世界,我在纠结是成为一名优秀的园林设计师,还是不务正业去做一个前途未卜的电台主持,而她已嫁作人妇。翻开杂志,一篇文章不期而至,讲的是西游记剧组20年后在《艺术人生》重逢的故事。那个久违的美丽的名字后面紧跟着一句独白:“自女儿国一别二十一载,御弟哥哥别来无恙?”
重锤击胸,无法呼吸,瞬时有如两个影子重叠眼前,一下子将我带回到过去-- 那个曾对一个女孩说“等着我回来娶你”的二货青年,那个尚未认识自己和生活真相的年代。突然间不可遏制地想打电话给她。电话响起,却又立即挂断。真的接通了,又能说些什么?人潮汹涌,街灯依旧,回首从前,别来无恙?
(文/海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