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在雾上睡]
作者/楚楚
空。白。
当我来到止止庵的时候,这里只有空和白。
相传,止止庵曾经有很好的磬声。可如今,却只生长白雾和白梅。
雾下面是雾,梅身后还是梅。庵只是几道断壁残垣。空旷、深远。曾经以为止止庵适合白描,可临到面前已无庵可描。它像一枚空白的蝉蜕,静静地死了。
止止庵已不复存在,庵去后,梅最先来到。
山谷几乎在一夜之间,住满梅树。这里的梅既无疏影,也无暗香,清一色的素白,小瓣,清瘦,无味。止止庵的梅,当开则开,背阴地总是意外地早开,面阳的反而在后,弄得人心里有些不情愿。
因为山谷的寂静,很容易就能听到花瓣迟迟疑疑次第拆开的声音。古书上关于“花拆”的记载,想必就是这样子的。
梅,因为冷傲,开起来已不似花,倒像开了一树一树的薄冰。而谢的时候,忽拉一下全没了。低头遍寻,也看不见一瓣花尸,神仙一样,魂魄一样地,似乎全化在了雾里。
这些梅,花后也长些该长的叶,结些可结可不结的梅子。蘸着雾嚼梅读贴,该是世外高人的事,凡人连伸出折枝的手都不敢,更没有以梅调羹的道理。
与梅同居的白雾,也只能抹去梅的褐色枝干。对花无能为力,顶多是白上加白。梅,苍白的粉颈,依然能从白雾后面探出来。远远望过去,无根无茎的花,在半空中影影绰绰,飘飘忽忽的白着,直让人犯疑:那究竟是一尺一尺的芸萱呢,还是一袭一袭的白衣,或是一个一个的比丘尼正在坐禅?梅居然用它惊心的白,浮起止止庵,浮起了整个的山谷。
止止庵的梅 白得让人心灰意冷,白得让人万念俱灰。
难怪诗人会说:“梅的日子,我只想到梅中去死。”
石壁上,一方突兀的绿苔点醒了我,她是那件斜襟盘纽的葱绿小衣吗?它曾被藏匿在僧衣里层,曾在侧厢偷偷画眉?那时,人总嫌太窄,衣总嫌太宽。那种布袍没有腰身,风来会有些凉,偶染小小风寒。“月色一样冷的女子/荻花一样白的女子”那个女子是谁呢?她该叫静空,抑或了尘?还是带发修行的栖梅居士?
如今止止庵空无一物,那年一场大火,把这里的一切都焚去,果然应了'止止'的宿命。唯我魂魄不去,植梅盈谷,单等那女子踏雪而来,我便眼前一热,但凭白梅相认。
梅仍然在雾上睡,我曾在庵中眠。
雾和梅是这个梦的正面,庵 和我是这个梦的反面。
我就是这样独坐止止庵的原藉,在某个午后,梅的身边。
我来自落满灰尘的房间,写了已不存在的止止庵。也许有人会读到它,也许今后有更多沾着灰尘的人会来看它。我不禁忽然担心起来,我们会不会弄脏它?
其实,止止庵“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无形,无色,无香,无味。正所谓:好花无色,真水无香。它是武夷山窄窄的,不被人注意的书脊;也许,它原本就是武夷山水的一处留白。
哦,不知哪位大师能空出这样的留白,用眼睛看着都感到自己的身体干净起来,自己的心安静下来。
这样的留白,是让人住上三辈子还想的地方。
我的武夷山,我的止止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