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四月初六

黑色的四月初六

2024-06-15    16'05''

主播: 百分百诵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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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黑色的四月初六 作者/捷夫 播读/百分百   一个黑色的日子:1960年农历四月初六。清晨,在病魔的折磨下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的母亲出现了奇迹,竟能自己坐起来,并提出想吃点东西。 父亲到厨房去做饭,我和姐姐坐在母亲的身旁,两个妹妹还没醒来。我们看到,母亲的脸色白里透红,与她平时那苍白的病态判若两人,再加上她已穿了两天的那身合体的“老衣”(即寿衣),母亲漂亮极了。 母亲拉着姐姐的手,很平静地说:“这两年你爸太累了,我快把他拖垮了。也难为你了,你要多担点担子,照顾好弟弟妹妹们。”母亲摸着我的头,只说了句“圪垛还小”,眼泪就流出来了。圪垛是我的小名,平时母亲对我特别娇惯。母亲让姐姐推醒两个小妹,把她们揽在怀里。我还有一个最小的妹妹因为母亲生病,已经送人了。我们不知道这是母亲的回光返照,认为她病情好转,挺高兴的。 母亲只吃了几口饭,对父亲说:“把石生爸叫来,再给我打针强心针吧。我估摸保子该回来了。”石生爸是我们村的医生,保子是我在外地工作的舅舅。 大约9点钟,舅舅风尘仆仆赶到我家。舅舅是母亲唯一的弟弟,姥姥过世早,母亲把舅舅拉扯大。姐弟相见,心心相通,母亲眼里闪烁着一种了却最后一桩心愿的泪花,舅舅强忍着悲痛,拿出带回的糕点让母亲吃。 根据石生爸开的药方,舅舅带我到公社医院去抓药。才走到村口,我的堂嫂气喘嘘嘘地赶来,说:“人不行了,快回去!” 家里乱作一团,炕上炕下挤满了人。父亲扶着母亲的头,母亲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睛瞪得很大,艰难地喘着粗气。舅舅拉起母亲一只手,我跪在母亲旁边。时间一秒秒流逝,母亲的生命在一点点消失。渐渐地,母亲停止了呼吸。至死,母亲的眼睛还瞪着。父亲麻木地用手搓揉着母亲的双眼,替她把眼睛合上。母亲走了。我紧抱着母亲,用我的腮贴紧母亲的腮。我觉得她脸上还有余温。我知道母亲心里割舍不下,不肯离开我们。母亲脸上那么安祥,竞没有一丝痛苦,可她心里,该是多么难过多么难过呀!她是为了让我们不再为她痛苦才做出那么一种表情的啊! 母亲呀,你不要走。你才三十多岁,你没有享过一天福呀。听父亲讲,姥姥去世后,你过早地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吃了很多很多苦。在我的记忆里,你就没有清闲过。白天,你喂猪养牛,操持家务,还要下地干活;晚上,你总是在那盏昏暗的油灯下摇着祖母留给你的破旧的纺车。纺线织布缝衣做鞋,你睡过一个囫囵觉吗?你是累倒的呀。这两年,你重病缠身,受尽病痛的折磨,而我们家穷,没钱看病,你是硬撑着啊。石生爸给你开过几次药,你总是偷偷地把一次的药分成两次吃,你好糊涂呀! 母亲呀,你不能走。你知道父亲是个“老好人”,家里一切大事都由你做主,你走了,我们怎么办?我们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哩,我和姐妹们还小,等我们长大了还要孝敬你呀。 母亲呀,你真的舍得扔下我吗?我是你唯一的男孩,你不是要为老段家培养好这个独苗吗?小时候,我一生气就“没气了”,一生气我的肚脐就鼓得像柿子一样大(疝气),你对我百般呵护,常讲道理,总是把我放在心尖上。我现在上四年级了,我没有辜负你的希望,我每次考试都是班上的一、二名。你不是说再苦再难也要供我上大学吗?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呀。 母亲呀,你睁开眼看看,看姐姐哭成什么样子了。你听见了吗?可怜的莲妹在呼喊你哩。小仁妹还穿着开裆裤,她离不开你呀。 人们拉开哭喊的我们,为母亲人殓。 母亲的灵堂设在四合院外面的场上,灵堂中央放着母亲木质低劣的薄棺材。我们跪在灵柩周围祭奠和守灵,听说人死了有魂有魄的,三天之内能听到亲人的呼唤。姐姐哭喊着和母亲说话。两个懂事的小妹跪在姐姐两边,她们穿着白色的孝服,也揪心地哭喊着。我没有哭,在一片哭声中,唯有我痴呆地跪着。人说,这两天我的眼泪哭干了。我说,不是。我知道母亲对我最不放心,我怕我的哭声增添母亲的牵挂和痛苦。我11岁了,我长大了。大人们讲,人死的时候,是在黑暗中摸索,在黑地里寻觅,要在阴曹地府过几道关卡,我为母亲担心,我默默地为善良的母亲祈祷。 年迈的姥爷从治理汾河的工地上来了,老人家一手拉着我,一手扶在母亲的棺材上,只说了一句“你不该走,撇下我怎么活呀”,就老泪纵横,什么也说不下去了。母亲是姥爷最疼爱的长女,白发人送黑发人,在场的人都随着姥爷失态的悲痛而流泪了。 出殡那天,全村的人几乎都来了。因为我年龄小,我的堂兄亲古替我拉灵,一条白布扎成大花捆在亲古哥身上,另一头拴在棺架上。我紧靠着亲古哥,走在灵柩前面。姐姐一身白素,拉着丧棍,紧跟在棺材之后。莲妹的小手拉着姐姐的衣角,小仁妹被人抱着,跟在姐姐身后。 母亲真的走了,走出了这个她牵肠挂肚刻骨铭心的尘世。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母亲这个人了,我们家的天塌了。哀乐声如泣如诉,我紧咬嘴唇,泪水从眼窝滚到脸上,和着我的鼻涕滴下去,打湿了曾经留下母亲脚印的路。 父亲病倒了,没来为母亲送行。 半个世纪前的这场苦难,改造了我,也改变了我。前不久,我回老家为父母扫墓,回想起那个生死诀别的黑色日子——1960年农历四月初六,酸潮扑心,写下这篇不堪回首的追记。   (2000年母亲逝世40周年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