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秩序是不是一种不失序的状态?
克:不是的。我们曾经谈过,了解什么是失序,不是字面上或头脑上的理解,便是从失序之中解脱出来的过程,失序就是冲突或二元对立的争战。从这份了解之中就会产生秩序,一种活泼的状态。你不能把这种活泼的状态画在纸上,然后去模仿它。
我们的心智是扭曲的、歪曲的,因为我们花费了太多力气去生活、做事、行动及思考了。任何形式的费力都是一种失序。只要一费力去觉察,那就不是真的在觉察了。当我走进这座大厅时,我虽然在觉察着一切,但并不费力。我觉察到这间大厅究竟有多大,窗帘是什么颜色,光线如何,里面的人以及他们的衣服是什么颜色。如果觉知之中带着费力的感觉,就等于失去了觉知。
问:哪些东西可以让我变得有觉知?
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使你从不知不觉变得有知有觉。假设你大部分时间都没有在觉知,但是你意识到自己没有在觉知的那一刻,你就是在觉知了。
客观地看待某个东西而不带任何判断,是件很容易办到的事。不带任何论断或衡量地观赏一棵树、一朵花、一片云或是水面上的光影不难,因为这些东西并不会碰触到我们内心深处里的东西。但若想以毫无衡量的心去看自己的妻子或教授,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我们对眼前的这个人已经有了某些既定印象。这些印象是经年累月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形成的,其中有苦有乐,也有性爱带来的欢愉等。我总是透过这些印象在看眼前的这个人。如果我是透过这些印象在看我的妻子或邻居,也许这位邻居住在十万八千里外,那么我和他之间还可能存在真实的关系吗?如果夫妻都是透过既定印象在看待彼此,那么他们之间还存在真正的关系吗?这些印象多半源自多年经验累积下来的记忆,譬如对方的唠叨、耀武扬威、掌控性,或是对方带给我们的快感等。透过这些记忆及印象,我说「我认识我的太太。」或者她说她了解我,但事实真是如此吗?其实我认识的只是一些印象罢了;我并不了解那个活生生的人,我只认识一些僵化的印象。 清晰地观看是没有任何既定印象的,也不带着任何象征或念头。试试看你就知道那种感觉有多美好了。
问:我能不能以这样的方式去看自己?
克:如果你带着既定印象去看自己,就无法觉知任何东西了。举个例子,我发现我的心底隐藏着深深的恨意,于是我说:「糟透了,我的心真丑陋。」当我的心中出现这些念头时,我就是在阻碍自己进行观察。念头、象征或见解都会阻碍我们观察。要想认识自己,我们就不能有先入为主的想法、知识、象征或印象;这样我们就能在每个当下真实地觉知了。
问:人有可能永远保持觉知吗?
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这是不是一种「贪」的形式?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能做到的话,我的人生就不一样了。」因此你其实是起了贪念。不要去管你是否能永远保持觉知,试试看就对了。只要你开始觉知,你就会发现保持觉知有多困难了。
克:透过我身体的感官,会出现一种视像;心理上也会出现视像;当我看着眼前的某个东西时,为什么会把内心的记忆投射到我所看到的东西上面?
这一切都跟冥想有关。你不能说冥想是在这一切快结束时才出现的状态!这些都是生活的一部分,而觉知这一切就是冥想,这便是冥想的美所在;美不仅限于建筑、山峦的曲折线条、落日或夜月,也不限于文字、诗词、雕塑或绘画,美就在生活中。我们看见的任何一个事物之中都有美。
然而一颗已经扭曲、破碎的心,还有没有可能清晰无碍地去看每一样东西?我们都是饱受折磨的生命,这是无可质疑的事;我们的心已经饱受折磨或者正在受折磨,这样的心如何能清晰无误地去看事情呢?若想找出答案,我们是在觉知而非在口头上说说就算了,我们就必须深入探索「经验」这个东西。
每一种经验都会留下痕迹或残留物,一份痛苦或快乐的回忆。「经验」这个词意味着「完成」某件事,但因为我们从未真正「完成」任何事,所以才会留下痕迹。如果你有了一次震撼人心的经验,并将那个经验完全内化于心,那么你就会从其中解脱出来,这样一来,它就不会留下任何记忆的痕迹。
但为什么我们的每一个经验都会留下记忆,储存在显意识或无意识里呢?,因为记忆阻碍了我们的清明及纯真。然而你又无法阻止经验的发生;如果你阻止了它们,就会在自己的周遭筑起一道高墙,如此一来你就把自己孤立起来了;这是大多数人都在做的事。
因此,我们必须了解经验的本质与结构是什么。譬如昨天傍晚你看到了落日的美景,玫瑰红的余晖照射在水面上,所有的树梢也都沐浴在这璀璨的霞光之中。你看着它,享受着它,四处充满着欢愉及美、色彩与深度;几秒钟之后,你突然有了一个念头:「真是太美了!」于是你把这美景描述给某个人听,你很想再次拥有它,拥有其中的美、享受及喜悦。也许你明天又回到了原处,在同样的时刻、同样的地点再一次观赏落日,只不过你是带着昨日的记忆在看它,因此眼前崭新的景象已经受到昨日记忆的影响。同样,你可能羞辱我或奉承我,而那份羞辱或奉承在我的心中留下了苦与乐的痕迹。因为我一直在通过经验累积一些记忆,所以我的心变得越来越粗劣、沉重、污浊。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因此,我能否在听到你对我的羞辱时不立即做出反应,而能够留心地倾听,思考你的话语?当你说我是个蠢人时,你的话也许是对的,也许我真的是个蠢人;或者当你奉承我的时候,我也留心地倾听。如此一来,无论是羞辱或奉承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这样心就能保持警觉。不论是羞辱、奉承、落日或任何一种事物的美,我们都警醒地觉知。如果心一直保持警觉,那么它就一直是自由的,虽然它已经有过千万种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