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种子 - NUM19

树洞·种子 在完整的一天的尽头 一些搜寻爱情的小人物 在黄昏留下了伤痕 必有完整的睡眠 天使在其中关怀某些 开花的权力 当完整的罪行进行时 钟表才会准时 火车才会开动 琥珀里完整的火焰 战争的客人们 围它取暖 冷场，完整的月亮升起 一个药剂师在配制 剧毒的时间 ——北岛《完整》 一 随着时间，世界越来越宽阔的同时，人群也涌了进来，宽阔反而变得拥挤。 我开始穿着整齐的套装，走过熙攘的路口，坐在应该坐的位置，处理形色的工作。同他人一样，困倦与烦恼时常打搅我。 一开始，我学着生气。 后来发现，愤怒这只鲁莽的动物，总会从某个阻挡不住的裂缝中冲出来，替我抗议。 (停顿) 今天也一样。 意识到的时候，收不回的话语已经冲出口去，不管是深爱的还是萍水相逢的，人们一一被愤怒的语言伤到，扭头退出我的视线。 语言丧失了它的能力，无法诉说，只剩下自怨自艾、自暴自弃。沉默在我的体内膨胀，只要一点点刺痛，就会泄露成深夜的哭泣。 不如就记录下来吧，应该会好一点。这样想着，坐在电脑前。放在键盘上的手却动不了，文档一片空白。感觉得到，从指尖一点点消解掉的文字和叹息。 只能把自己埋进不安的睡眠里。 一无所获，这就是我的烦恼。 二 某个夜晚，带着加班后的疲倦，我如同落败的战士，踩着垂头丧气的影子，朝着家逃逸。 影子经过一个个路灯，拉长又缩短，最后缩进了树影里。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公园旁，环顾四周，并没有路人。初秋的夜风扫过枝头，沙沙作响。树木在橙色路灯的照耀下，比起白天更有生气。只是没有路人，这条普通的道路竟变得诗意。我索性脱下脚下硬邦邦的鞋子，赤着脚走起来。疼痛的脚趾得到了解放，慢慢感受到了地面的温热，放松开来，每走一步，地砖的纹理便粗糙地摩擦皮肤。走了一小段，我听到风铃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如同被吸引一般，跟着叮铃、叮铃的轻响，我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公园白色的围墙上映着植物的影子，深深浅浅像透明的水墨画。顺着这幅悠长的画卷向前看，一块光斑静静躺在墙根。 是一个地灯吗？随着越来越近的风铃声，我来到光斑前。视线里出现一个向下的木质狭窄楼梯，它被尽头的一盏橘色小灯照亮，看起来安全又温馨。小灯下是一扇复古的木门，没有掩紧，像是在邀请。 木门上有一块小巧的招牌，写着“树洞”。公园的墙角也可以这样改造成商店吗？现在的文艺青年也是不得了……我皱着眉头，看着这家略显突兀的小店，听着宛若细笑的风铃声，还是顺着楼梯，小心翼翼地走了下去。 脚底触碰到了木头的冰凉，一种温和的舒适感。尽头的小灯像只半熟的热带水果，散发着无害的诱惑力，等着人去采摘。不知不觉，我已经站在“树洞”的门口，听着橘色小灯上系着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木门朝着店里微微开着，只能看到同楼梯一样颜色的木地板。我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高大的书柜前站着一个正在摆放书籍的短发女孩。听见开门声，她抱着书回过头来。似乎是看到我赤裸的双脚和手中的鞋子，她歪了歪头。我有些不好意思，手足无措地问她：“现在在营业吗？”她含着笑点点头，对我说：“欢迎光临树洞书店。” 和我打完招呼后，女孩走回柜台后，坐下翻看自己手中的书，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存在。于是我也放松了下来，把鞋子放在一旁，索性赤着脚在店里闲逛起来。 是个很小的书店，淡绿色墙壁上挂着几幅线条流畅的绘画，沐浴在乳白色灯光里。说是书店，却只有一个书柜，占据了几乎半个墙面，摆放着些花花绿绿的书。房间中间摆着一张圆桌和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就只有女孩所在的柜台。店里并没有播放音乐，只有门口的风铃声和女孩偶尔翻页的细响。 确实像个树洞。我环顾着这个淡绿色的小空间，有种莫名的安心感。站在高大的书柜前，看着一排一排五颜六色的书，白天的劳累突然涌上来，于是我随手拿出一本蓝色的小册子，在圆桌旁坐下来翻看。 这是一本名为《完整》的铅笔绘本。 三 完整 莱利发现，很多的烦恼其实是自寻烦恼。 莱利现在有一个最大的烦恼。 她的心少了一块。 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很多人的心都少了一块，大家都活得好好的。 莱利在网络上搜索“心为什么会少一块”，发现有很多不同的答案。 有的人在夜路上弄丢了不敢回去捡，有的人被可恶的小偷偷去了没有还，有的人忘了检查自己的心，不知不觉就发现少了一块。 很多人说就像掉牙一样，缺失是长大的证明，对生活没有影响。他们还给出了很多如何变得快乐的建议，像是看电影、唱歌、爬山。他们展示了自己的照片，在阳光下大笑着的脸，像是很开心。 莱利看着屏幕上的笑脸，不再那么害怕。但触碰到心的缺口时，她还是会觉得烦恼。 莱利的心是在几天前缺失的。 莱利在失物招领处工作。最多人捡到的、最多人寻找的，都是心的碎片。莱利很多时候，都在皱着眉头从箱子里不停地拿出碎片，一块一块给面前焦急的人比对。莱利感觉自己很多时候在白费功夫，因为碎片实在是太多太小了，很少有人能找到自己掉的那一小块。 丢掉碎片的人往往都很暴躁。他们对莱利发脾气，好像她才是害他们缺失一块的原因。莱利理解他们的心情，只是沉默地看着满箱的碎片。 收到的碎片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来找自己的碎片，莱利也越来越沉默。 终于有一天，随着玻璃破裂的声音，莱利在一片催促她的埋怨中，看着自己的一小块心闪烁了一下，掉进了失物招领的碎片箱子，很快就不见了。 没有寻找自己的碎片，也没有继续手里的工作，莱利愤怒地对着窗台外焦躁的人们吼了回去…… 心缺失了一块的莱利还是继续在失物招领处工作，似乎并没有人在意那天的小插曲，人们还是一样丢失、寻找，悻悻而返。 莱利想和网络上的人一样，丢失了心还能快乐地笑起来。 但她发现自己总是轻易变得愤怒。没有了那一小块心，伤害的话语总是轻易地在不经意间刺向别人，不管是陌生人，还是关心自己的人。 莱利还是能爬山、看电影、唱歌、大笑，但到了深夜，缺口隐隐作痛时，她就会一个人在房间里掉眼泪。 缺失才不是成长，缺失只是不完整罢了。莱利想反驳网络上的说法，但她只是忧伤地躺着，一句话也不想说…… 四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 接着往后翻，却是一片空白。 “怎么没有了！”我继续向后翻了几页，又翻到封底，全是空白。 “嗯？”柜台后的短发女孩似乎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疑惑地看了过来。 我走到她面前，把书摊开，“后面都是空白，是印刷错误吗？”我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点急切，突然从一个让人感同身受的故事里抽身而出的感觉，让人焦躁。 女孩像刚从睡梦中醒来般，慢慢翻看着那本只有一半的书。我听见她带着笑小声地惊呼：“哎呀……” “这本书还有其他的吗？”我看着眼前仍在翻阅绘本的女孩，又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不早了，“如果有的话，我就买下来。” 听到我的话，她抬起头，有点抱歉地说：“就这一本……” “好吧……”虽然很遗憾，但我还是对女孩笑了笑，转身去拿鞋子准备离开。 “这本书送给你吧。”女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虽然还没画完。” 我转过头，女孩依旧笑眯眯的，手里拿着那本蓝色的小册子。她看着我，又看看手里的书，“是个很有趣的故事，对吧？” 我点点头，从翻开绘本之后，我的心就牢牢系在莱利身上，直到现在也忍不住想知道她最后究竟有没有找回她自己的碎片，只是书里的空白……我忍不住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走回了柜台前。“我买下这本好了。我也挺喜欢这个故事的，有点可惜了……” 女孩像没听到我的话一般，只是问我：“莱利最后会怎么样呢？” 我愣了一下，这个女孩似乎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怎么听人讲话…… 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我心里希望的结局：“可能她找回了自己的碎片，换了份轻松又有钱的工作，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不用加班，不会无缘无故就对别人发火，也不会不知道该跟谁倾诉，不会只是自己闷着……”突然意识到不知不觉开始抱怨起自己来，我连忙不再说话。 女孩似乎只听了她想听的部分，她接着问我：“书里不是说碎片很难找回来吗？万一找不回来呢？” 虽然也有怀疑，但听到这种发展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我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不快。 却也无法反驳，我只能叹着气把矛头转回绘本身上，“所以才觉得看不到结局可惜啊……” 不想再浪费时间，我一边掏钱包一边问女孩绘本的价格。她摇摇头，把绘本递给我，笑着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去找其他的东西补上自己的心。” “其他东西？”我只得接过绘本，同时表达了对女孩回答的好奇。 女孩轻轻地摆出抓着什么的手势，“比方说，在缺口里放一颗种子。”她把手里并不存在的种子放在胸前，“把种子种在这里，让它生根发芽，填满缺口的同时还会长出新的花朵来。比起去找已经缺失的碎片，不是更完整吗？”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似乎在寻求我的赞同。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不合逻辑，但确实是符合绘本风格的发展。 “也挺有趣的。”我这样回答她。 表示了对她赠书的感谢后，我穿上鞋子准备离开。女孩站在柜台后跟我告别。 推开门之前，我问女孩要一张她的名片。她思考了一会儿，掏出了一张书签，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没有棱角的字体写着：阿墨，看起来更像一幅画着某种动物的简笔画，我把它夹在了绘本里。 回家之后还是放不下绘本的结局，上网去搜了搜。没有结果，只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