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森风
1
偌大的房间,在窗外知了肆意鸣叫的燥热里,反倒显现出一种突如其来的安静。宋家安一脸懵然地坐在沙发上,眼神游离地来来回回,不知看向哪里。左静好站在客厅与厨房的交界处,眼神直直地望着宋家安,开口问:“家安,喝什么?”
被动静拉回思绪,宋家安茫然地转头看了一眼左静好,费力地扬起嘴角,似笑非笑地动了动嘴唇:“白开水吧。”
客厅随即又迅速地陷入一种寂静之中,厨房断断续续地传出一阵杂音,水在电的作用下不断翻滚,一团团地涌上来,间或有水泡破裂的声音。时间在滚动的声音中悄然而逝,烧水壶的开关自动跳断,声音又停止了。
左静好捧着一只玻璃杯,十根手指环绕在玻璃杯的上沿,一遍小心翼翼地看着玻璃杯的水,一边步履细致地看着脚下的路,慢吞吞地把玻璃杯放在茶几上,然后走到宋家安的身旁坐下,拍拍她的肩膀:“你还好吗?”
宋家安又恍然回过神来,侧眼看了看左静好,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视线回到空洞中时瞄了一眼茶几上的玻璃杯,自言自语般地说了句“谢谢”,探出身子朝玻璃杯伸出手。
“烫!”左静好一把抓住宋家安的手,用力紧紧握住,心疼地说,“刚烧的热水,待会儿再喝吧。”
“好。”宋家安有气无力地收回向前的身姿,半倚在沙发上,一脸愁容。
“你还好吗?”左静好轻轻地拍了拍宋家安的手背,试图拉回她空挡的思绪。
茶几上的玻璃杯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在空气中上升,而后消散不见,宋家安的眼神一直锁定在玻璃杯上,水在其中安静地躺着,偶尔冒起一两颗水泡。看着看着,宋家安的情绪突然不稳,她把自己的脸埋进两只手掌之间,一开始是间歇性地发出一两声抽泣,而后是不绝的哭声。
左静好束手无策,右手机械性地拍着宋家安的背,左手的手指伸长往茶几上凑,抽了两张餐巾纸拽在手里,塞进宋家安的手掌里。
时间在热气的蒸腾中飞逝,宋家安的哭声渐渐平息,她抬起头,两只手掌裹着一团餐巾纸胡乱地擦了一把脸,眼泪、鼻涕相互揉搓在手掌,她挺直身子,伸手去拿茶几上的玻璃杯,左静好一把挡住:“水都冷了,我给你换一杯吧。”
“不用。”宋家安笑了笑。
仰着头,喉咙上上下下地动,“咕噜咕噜”地喝完一整杯水,情绪似乎平复了些,宋家安把玻璃杯捧在手心里,轻笑了一声:“他以前常给我倒一杯热水,可我总惦记着其它饮料,所以我把它放置在一旁,等我想起这杯水的时候,可惜它已经变得冰冷刺骨了,我也不能埋怨任何人。因为这杯水一开始是热的。”
宋家安一边说着,一边哭出声来,眼泪“哗哗”地流,仿佛所有的委屈都涌了上来。左静好轻轻地拍了拍宋家安的肩膀,无言安慰。常有人说,人倒立可以让眼泪倒回到它流出的地方,那人倒着走,是否可以回到人生最开始的时候呢?
半倚在沙发上,安然地看着宋家安蜷缩成一团,挤进沙发的角落里,脸靠着柔柔的沙发的沙发面料,眼皮上上下下地动,身体抖了一下,慢慢睡去,左静好感受到时间在空气中来回荡漾,脑袋中的记忆在起伏的呼吸声中来回翻转,好像先是一路向前走,而后又触碰到什么似的往后走。作为旁观者,左静好似乎耗费过多的时间和经历在宋家安与明末的感情里,可即使意识到了,她依旧无法安然脱身,不自觉地沉入宋家安的情绪里。
2
躁动的空气来来回回地流动着,时间却慢悠悠地安静了,伴着宋家安宁静而深远的呼吸声,左静好的思绪慢慢平复。原本拽在宋家安手里的杯子滑落到沙发上,已经空荡荡了,杯壁上残留着零落的起泡,仿佛是想证明它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可是,当时间过去,记忆逐渐消散,有多少人会记得一杯水曾经某个时刻的状态呢?除非玻璃杯从此碎了,不然它就要一遍又一遍地经历着往复的倒满与倾空的状态,有多少人,或者有谁记得拿茫茫岁月里最普通而平凡的一段呢?
宋家安与明末的感情就好像一杯水,曾经热而沸腾,而后冷而沉寂,是不是人世界的感情都如此呢?人要如何保持这杯水的温度不变呢?左静好轻叹一口气,她想不明白,摇了摇头,伸手拿起沙发上的玻璃杯,走向厨房,举起烧水壶,灌满玻璃杯,原本残留在杯壁的起泡,瞬间被新注入的热水冲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左静好小心翼翼地握住杯沿,轻手轻脚地往前走,杯子里的热气冲上手掌,手心立即变得湿湿润润的。宋家安还在沙发里睡着,眉头紧锁,眼角残留泪痕,左静好把玻璃杯轻放在茶几上,疲惫地瘫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轻呼一口气,而后翻过身,头撑着脑袋,目不转晴地盯着茶几上的玻璃杯,思绪又翻滚。
“叮咚叮咚叮咚……”门铃响了,似乎是被动静吵到了,在迷蒙中动了动身子,左静好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急忙趿拉着拖鞋,一遍估计着音量一遍加快了脚下的速度,轻轻地拉开门,眼前的人是明末,他捧着个大纸箱子,直直地站着,眼神冷峻,几乎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怎么来了?”左静好急忙回头看了一眼客厅,没什么动静,她煞有其事地走到室外,把身后的门轻轻合上,压低声音,“家安在呢!”
“我知道。”明末淡淡地应。
“你是来和好的吗?”左静好挪开身子,走到一旁,轻轻地把门推开一个口子,示意明末往里走,“我今天没事,待会儿我在小区里转转,你们俩谈。谈清楚了,就没事了。”
“不用。”明末冷冷地回,“我不是来找她的。这个箱子里是她放在我哪儿的东西,我已经全部整理好了,你帮我拿给她吧。”说着,他伸长手臂,把纸箱伸到左静好的眼前。
看着明末的手指弯曲着护住箱子的两个角,左静好一动不动,皱着眉头问:“你自己为什么不当面给她呢?”
“我们已经结束了。”
“难道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左静好咄咄逼人,“她还爱你,难道你这么快就不爱她了吗?”
明末叹了一口气,默默地把纸箱收回胸前,又深呼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蹲下身子,把纸箱轻轻地倚靠在门边。过程中,明末一言不发,只听得到厚重的呼吸声,而言站起身,眼神直直地盯着左静好:“与爱不爱没关系,是来不及了,也回不去了。”
“为什么来不及?为什么回不去?”
“你是局外人,你不懂当事人的感情。你不能勉强一杯变凉的人反复变热。”
“水凉了,可以重新加热。”左静好一字一字,咬牙切齿。
“可再也不是原来那杯水了。”
“你不要钻牛角尖。”
“钻牛角尖的人,是你。”明末淡淡地说,“我与家安的那杯水原本是热的,一开始变冷,我们也试着加热了,反反复复。但你知道吗?每一次的加热都会消耗掉一部分的水分,到最后,一杯水都没了,再也没有了。”
“每次加热后,你不能注入新的吗?”
“是啊,为什么不呢?”明末轻笑,“大概是因为我们都太自信了,总以为爱情的那杯水永远都会满着。”
“明末,家安是爱你的。”左静好涨红了脸,声音嘶竭。
明末点点头,面露笑意:“我知道。”
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了,看着明末那张如释重负的笑脸,左静好猛然意识到明末已经放弃了,他与宋家安的感觉已经戛然而止了,不是不爱了,他依旧爱她,但余后的人生,他已经决定一个人走了。
“静好,我走了。”明末转过身,大步离去,远去在道路的尽头。
3
蹲下身,左静好抱起门边的箱子,走进屋子,轻轻地合上门。门关上的一瞬间,沙发上的宋家安一跃而起,满脸期待地问:“是明末吗?是他吗?”左静好点点头,手中的纸箱突然变得沉重,压得她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吃力。
“他人呢?人呢?”宋家安光着脚站起来,激动地抓紧做左静好的手臂,“他是来见我的吗?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呢?”
“他走了,他让我把这个纸箱转交给你。”左静好把纸箱轻轻地放在沙发上,歉意地摇摇头。
“他去哪儿?他说什么了吗?”
“家安,他已经走了。”
宋家安收起回光返照的激动,失了魂般地瘫坐在沙发上,眼泪顺着脸颊“哗哗”地流。
任静好的目光看向茶几上的那杯水,原先的热气已经消散在空气里,温度和热量在无法捉摸的时间里一点一点挥发了,水变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