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单:
Joe Hisaishi - One Summer's Day
冯曦妤 - 再见警察
冯曦妤 - The Glorious Death
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 - Sometimes
......
我有很多个夜里会失眠。
失眠的时候,偶尔就会想到奶奶,想到奶奶摇摇欲坠的、破损的身体。
而爷爷也总是伴随着奶奶而来,我仿佛感觉到,爷爷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用责备的眼睛瞪着我。
于是我向爷爷保证,第二天就去看奶奶。
去看奶奶,就好像是一种束缚。
就好像,仅仅是完成任务而已。
我在那天夜里,想起了奶奶现在的处境。奶奶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清,奶奶渐渐地也丢掉了语言。她只会简单地点头和摇头。
奶奶站不起身,翻身的力气都要酝酿很久,由于长期地躺在床上,所以屁股一侧的皮肤开始溃烂。奶奶原本是偏胖的,可是现在,脂肪慢慢地再她的皮肤之下消耗,她耷拉着一身松软的皮,身体已经很瘦了。
奶奶喜欢的食物是红烧肉、鸡汤、葱油豆腐。奶奶擅长做红烧羊肉、生姜肚片汤。可是奶奶现在每天只吃煮烂的面条,日复一日,喂饱,就算吃过了。
现在,奶奶就连水也不喝了。因为姑姑说,面条里已经有水分了。我看到奶奶干燥的嘴唇,干燥的舌头,舌头上凝结着白色的食物,奶奶的口气很重,有时候,她连点头和摇头的力气都没有。
更重要的是,奶奶现在掉进了无穷无尽的黑暗里。
时间对于她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一个瞬间就犹如一个世纪,而一个世纪,又仿佛一场短暂的睡眠。
曾经,在奶奶还走得动的时候,她固执地要带我去买一件首饰,我和奶奶,还有姑姑,我们三个人乘车到南京路,然后搀扶着奶奶,逛了几家金银珠宝店,我是非常不耐烦的,因为黄金这些首饰,我觉得太老气了,而时尚的一些东西,奶奶也买不起,于是我们空手而归。
曾经,在奶奶还看得见的时候,她指着电视机冲我:“啊,啊”地喊,她什么都说不清楚,她又指着姑姑,于是姑姑向我解释,说奶奶有一天看到了电视直销里的广告,南非的钻石项链什么的,就吵着一定要买给我。这是奶奶偶尔能表达清楚意图的时候,说给姑姑听的,她让姑姑一定要转告我。
我听了便和姑姑一起笑奶奶,我说:“那些都是骗人的呀,我不要,我不要。”
再后来,奶奶就走不动了,也看不见了。
有一次,她摸着自己小得可怜的耳环,这枚耳环她戴了几十年,她抓着我的手,呜呜泱泱地说着什么。姑姑补充道:“奶奶说想把这个耳环送你……”
奶奶总想留给我点什么,可是我什么都不要。干吗要?我只要她身体好就可以了。
现在,奶奶成天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她像拉风箱似的喘着气,没有人理她,她的嘴巴张开了就合不上。
可是她依旧坚强地活着。
有时候,我去看奶奶,奶奶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我靠近奶奶的身边,我说“奶奶哎!”奶奶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她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却睁着眼睛,似乎我的声音就是一道闪电。
奶奶现在不吃饭,不喝水,也不吃药。她只是每天躺着。我问她:“奶奶,你心情不好吗?”奶奶微微地点头,我说,“为什么呢,安安心心的好吗?”
我的心里有一句话,我一直不敢对奶奶说,因为曾经只要提到,奶奶就会哭。可是,我觉得现在应该和奶奶说了。
我说:“奶奶啊,你想想爷爷吧,爷爷也是爱你的,你知道吗,他会保护你的。”
有一天晚上,我又失眠了,在失眠的时候,我回忆起过去的事情,突然,一道闪电划过我的面前。
我想起,和奶奶有一个约定。
那个约定距离现在,已经快十个年头了。
那个晚上——
我问奶奶:“你想看看我未来的男朋友吗,看看我未来的老公是什么样子?”
奶奶终于停止了哭泣。
我问:“你想参加我的婚礼吗,参加调皮鬼的婚礼,有一天我肯定也会结婚的!”
奶奶说:“嗯。”
我说:“那么你现在就要坚强一些,就为了我坚强地活下去。”
奶奶说:“嗯。”
这就是我和奶奶的约定。
奶奶一定是守着与我的约定,艰辛地活着吧。
在这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奶奶会不会想起曾经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饭时的情景。
我、爷爷,还有奶奶,我围着小桌子,吃着油爆虾、红烧肉,喝着雪碧。
我们在漆黑的宇宙了,小小的房间就像一架温馨的飞艇。
奶奶想送我戒指,项链,耳环,
是因为奶奶一定记得和我的约定吧。
奶奶在别人眼中不厌其烦地活着,是幸福地守着与我的约定吧。
可是现在什么都晚了。
黑暗之中,那道闪光熄灭了。
我感到惊慌和悲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