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南京,深夜去吃永不打烊的牛蛙王子,喝一丁点儿酒,望着沸腾的火锅,慢慢唱:“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像毕业的时候,反反复复只有一句。但是我清醒的,因为再没有人会打车来给我付钱,再没有人给我换上干净的衣服塞进被窝。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结账出门,搭上出租车,对师傅说:“去宁海路。”
毕业的一年后,我住在南京的宁海路,他们住在北京的蓑衣胡同。徐砚美给我打电话说:“安琪,你真应该来北京住上一年半载,虽然这里空气很差,交通糟糕,可是每一个路人身上都有故事!我们都要爱死这里了。”
陈静北说:“我们家附近的南锣鼓巷开发得很好,尔等文艺青年一定会发狂般热爱这里。”几秒钟后,他把“我们家”换成了“我们住的地方。”我在电话这头好像很开心地笑:“你们做好准备哦,等着哀家圣驾。”
他们不知道,其实后来我去过一次北京,我去了另外一条巷子叫五道营胡同;他们也不知道,几年前,这条胡同欲和南锣鼓巷比高低,热闹了一阵,可是后来它输了,变得旧而安静。好像我和徐砚美。我去的那天,天气是灰黄色的,一个旧院子,一个个老丝瓜挂在墙上,红灯笼张灯结彩,老树旁围着木桌木椅,一个老太太坐在一家照相馆前,晒着不明不白的夕阳。
再往前走就是雍和宫了,我去许了一个愿,应该是关于陈静北的,可是我不记得内容了。
陈静北说过,我像是他无法放弃的工作日,而徐砚美是他美妙的假期。他也很痛苦。而年轻时,我和徐砚美都觉得,我们中的一个一定会嫁给陈静北。可是我们都没有想到其实还可以有另外一个答案,那就是最后陈静北会娶一个陌生女人,而我们都没有那样的想法了。
4 一个男人身上的宏大意义
我和徐砚美久别重逢是在五年后,一个明媚的春日,阳光是明亮的,万物生,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他的叶子,我和这个雪白孕妇约在五道营的胡同喝酒。她还是那么任性,喝完一瓶红的见底,又要开一瓶白葡萄酒。孩子不是陈静北的,她扭着手上的大钻戒娇声向我抱怨结婚太麻烦了。
那是一场太漫长的聊天,从正午一直到深夜,陈静北出现的次数很少,大部分时间她和我讲她亲爱的老公。可是提起陈静北的时候,我们都是很寥落的模样。徐砚美指着她的英式早餐,说:“安琪,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草莓和不喜欢又胖又油的火腿肉,她不要坐在宝马车里哭,要和漂亮优雅的紫椰菜私奔。后来他们就去了一个大城市,工作买房生孩子,时间过去了,他们就渐渐想不起当初为什么会相爱。可是有钱的火腿肉和荷包蛋却过得非常好,想不起当初为什么瞧不上彼此。”她醉眼朦胧地看了我一眼,继续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如果不在一个人身上寄予太宏大的意义,爱情就会很平安,一生无虞。”
那些不切实际的期待与想象,毁了我们的爱情。如果那个时候我们了解尊重男人,只把陈静北当做一个生活伴侣,那么一切都简单多了。
我和徐砚美告别的时候,我在门口摔了一大跤,她扶我起来,又哈哈大笑,像当年在仙林的地下过道里笑得那样开怀。让我恍惚觉得时间又流回来了。可那是假的,时间过去了那么久,我们都老了好几岁。因为陈静北,失去联络好多年。
走的时候我回头对徐砚美说了最后一句话,我说:“他从未为我们付出什么,我们却都以为在他身上看到了翅膀。”
我在南京买下第一套小户型房子的时候,陈静北终于回来了,但是我们很少联络。厨房装修好的那一天,我在微博上发了一张照片,我说:“我在伊朗遇到一个跪坐在玻璃彩窗下阅读的人,可我没有遇见你;我在巴黎遇到一个刚离婚自由得像鸟儿的女人,可我没有遇见你;我终于拥有了一间铺满阳光的屋子,有雪白的厨房和温柔的浴缸,蔬菜都很年轻,水果沾着露珠,可是我依然没有遇见你。”陈静北在下面回复,约我喝咖啡。我扔下电脑,翻箱倒柜。
5 用一整段青春时光准备嫁妆
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落伍的人,我像中世纪西方的那些年轻lady,她们用一整段漫长的青春时光为自己准备了一箱嫁妆。我的爱情是不合时宜的,就像我要去见陈静北,一定要坐最慢的车,因为等待与靠近,才是爱情里最美妙、最没有伤害的部分。
陈静北开车带我去紫金山上兜风,外面春寒料峭,我们吹着温暖的空调,喝冷冷的啤酒,听万芳唱《新不了情》。音乐结束的时候,我向陈静北求婚。
我说:“如果你累了,不想再去哪里了,你可以和我结婚。”
他说:“安琪,这对你不公平。”
“我知道,可是我还是很爱你。”
可是最后他还是拒绝了我,离开南京,去了一个更远的地方。走的那天是3月26号,诗人海子的祭日。好多年轻人怀念他的诗句——你为什么要远去,前面的日子空寂无声。
我想起那天在北京,徐砚美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笑着说:““我们为爱情付出了那么多,可它也从没有回报我们以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