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洪口述在痛苦的世界中尽力而为
要把自己当成面粉不断地"揉"
因为中途休学了一年,我在北大实际上是留了一级,所以无论是我同届的还是下一届的都不认可我是他们的同学。我是从北大的80级转到81级的,结果80级和81级的同学几乎全部把我忘了。当时我的同学从国外回来,80级的拜访80级的同学,81级的拜访81级的同学,但是没有人来看我,因为两届同学都认为我不是他们的同学。我感到非常痛苦,非常悲愤,非常辛酸,甚至自己在房间里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两批同学统统杀光。
现在,我明白当时那种心态是错误的。打一个比喻,当一个人还是地平线上的一棵小草的时候,有什么理由要求别人在遥远的地方就看见你?即使走近了,别人也可能会不看,甚至会无意中一脚把这棵草踩在脚底下。想要别人注意的话,就必须变成一棵大树。人是可以由草变成树的,不管是白杨树还是松树,人们在遥远的地方都能看见在地平线上成长的你。
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我就再也不会去责怪那些同学了。现在,我多少也做了一些事情,两届的同学都承认我是他们优秀的同学。因此,我不可能强迫别人承认自己,一定要自己通过行动证明自己。
学生时期,我基本将时间都花在学习英语和读书上面了,也很少参加社团活动,人际关系绕来绕去也就那么几个人而已。我养成了这么一个习惯,就是不善于和人打交道。首先我是从农村来的,普通话讲不好;其次,又产生了自卑的情绪。所以,除了跟宿舍的几个人认识以外,跟北大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认识。我在大学最大的遗憾之一,就是没有参加任何大学生社团的活动。后来我深深体会到,大学生的团体活动实际上是很重要的。它对一个学生锻炼自己的心志,锻炼自己开朗的个性,锻炼自己与人交往的能力,是非常重要的。但是我没有在学校里锻炼出这个本事,所以说,我在北大求学的五年,过的是一种比较单调的苦行僧的生活。
回头看看求学的那段时间,我还是很有收获的。就像我曾说过的“揉面定律”一样,很多意志力较强的人遇到困难、打击、失败、挫折的时候,不是绝望地放弃或者顺从,而是更能适应这个处境,就像是往面粉中间掺水一样。掺水的过程就是不断地揉,最后慢慢就变成了面团,再拍就散不了了。继续往后揉的话它就变成了拉面,你可以拉,可以揉,可以变形,但是它就是不断。
比如说,人生的某个时刻,或是一个人还未问鼎成功的光环之时,必须“沉潜”在深水里,少安毋躁。只有修炼到一定程度,才能成为远走高飞的大鹏鸟。相反,一个人若不能适应这种环境,那么他的人生很难有真正的成就。如果说我从来没有自卑过,只是自大、傲慢过,那么我一定很浅薄。当年自卑的感觉也是一种磨炼,能让我在很多情况下都能沉住气,能比别人多想一些、比别人多看一些。
不管怎么说,北大是改变了我一生的地方,也是提升了我人生价值的地方,使我从一个农村孩子最终走向了世界。毫不夸张地说,没有北大,肯定就没有我的今天。北大给我留下了一连串美好的回忆,大概也留下了一连串的痛苦。正是在美好和痛苦中间,在挫折、挣扎和进步中间,最后找到了自我,我开始为自己、为家庭、为社会能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
在北大有很多事情特别让我感动。比如说,我很有幸见过朱光潜教授。在他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是我们班的同学每天轮流推着轮椅在北大里陪他一起散步。每当我推着轮椅的时候,我心中就充满了对朱光潜教授的崇拜,一种神圣感油然而生。我在大学看书最多的领域就是美学,因为他写了一本《西方美学史》,是我进大学以后读的第二本书。
为什么是第二本呢?因为第一本是这样来的。我进北大以后走进宿舍,我有个同学已经在宿舍。那个同学躺在床上看一本书,叫做《第三帝国的兴亡》。我问他:“在大学还要读这种书吗?”他把眼睛从书上拿开,看了我一眼,没理我,继续读他的书。这一眼一直留在我心中。我知道进了北大不仅仅是来学专业的,要读大量的书,你才能够有资格把自己叫做北大的学生。所以我在北大读的第一本书就是《第三帝国的兴亡》,而且读了三遍。后来我就去找这个同学,我说:“咱们聊聊《第三帝国的兴亡》吧”,他说:“我已经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