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桑卓玛】虫吟田园

虫 吟 田 园 曲桑卓玛 小时候，屋旁就是一片茂密的花椒林。春天，花椒芽儿挂满枝头，掩映在一丛丛雪白的梨花下，有鸟雀在其间穿梭不休。母亲挖来小蒜，摘下鲜嫩的椒芽，擦一些洋芋丝儿，剁一些春韭，一顿香气扑鼻的韭饼就做成了。忘不了月明星稀的夜晚，花椒的香味伴着潮湿的泥土清香，那绵长悠远的气息围绕着夜色里所有睡不着的生灵，任清风也吹不散。 清晨，大地在鸟儿欢快的鸣叫声中醒来。花椒叶片上点点滴滴布满了露珠，宛如一个孤独的旅人在深秋的溪边，流下了寂寞的眼泪，有无数太阳的光芒在枝头闪闪烁烁。田园是如此美妙，深山里的生活是如此的简朴、流畅，每个人都仿佛沐浴在一轮暖暖的春日之下——幸福，安宁！ 那时候的麦子成熟得很晚，收割麦子对小孩来说实在是痛苦，却也没有办法躲得开，因为我们放暑假了。那座叫涅依诺的山上，我们有着一大片麦田，那里的土地平坦而肥沃，人工收割小麦往往需要一星期左右。每天早晨天麻麻亮，母亲就装上干粮，带我和姐姐上山收麦子。为了能把我留在山上，干粮袋子里还会额外的装上两瓶桔子罐头和一些糖果。要不是这些好吃的东西在诱惑，我肯定和村里的一群小孩到河边玩水去了，母亲自然是怕我不小心让河水冲走了。游泳的娃娃们从河水里钻出来，浑身冷得发抖，就把身体烙在滚烫的鹅卵石上晒太阳，要是太阳藏到云里去了，大家还会高声呼喊：“太阳公公快出来，我们给您烧洋根。您要硬的就硬的，您要软的就软的……”现在想起来也真可笑，烧洋根的味道应该和烧萝卜差不多啊，那算什么好吃的，居然还用来诱惑太阳？ 中午，烈日炙烤着大地，我跑到麦田边的林子里凉去了。躺在那棵高大的山楂树下可真舒服，百灵鸟用清亮的嗓子在高处放歌，一阵阵艾草的药香味扑鼻而来。我侧脸望着山那边的小村庄发呆，因为太阳蒸腾着水汽，贴近地面的东西都在轻轻地抖动，包括那个村庄也在微微发抖，有黄蒿的味道隐隐约约。那些忙忙碌碌的蜜蜂、色彩斑斓的蝴蝶和小鸟，它们会忘记我吗？我在心里编织着许多关于精灵的故事，小小的心田被千奇百怪的幻想填得满满当当。 突然，我发现树上停着一只彩色的大鸟，它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烁变幻，仿佛只能用美伦美奂来形容。它安静地栖息着，像我一样地沉思默想，高贵的气质具有真正的王者风范！也就是这次，我认识了红腹锦鸡，山林中最美的鸟！ 这种锦鸡腹色金黄，浓妆艳抹，羽毛绚丽多彩，雍容华丽,是雉类中最美的鸟。其头上金黄色丝状羽冠覆盖颈后，后颈围以金棕色扇状羽形成披肩；上背浓绿，下背金黄，腰腹部羽毛更是艳红夺目。长长的尾羽，布满桂黄色斑点，七彩绚丽。听说在古代用来制成异常名贵的雉尾扇，只有公子皇孙才有资格享有。 许多天过去了，我还是忘不了锦鸡那娇贵华丽，翩翩迷人的风采，终日吵嚷着要自己饲养一只。外公有一只粗麻布缝制而成的褡裢，每天进山装干粮，回家时里面就装满了木耳、蘑菇或者其他的野菜，全是山野珍品。这天外公也是很晚才回来，让我深感意外的是，他居然从褡裢里拎出来了一只活蹦乱跳的锦鸡！毋庸置疑，那是用细细的钢丝绳套来的。 从此，我走在好朋友当中就会特别的骄傲和自豪，因为只有我家才养着这么一只美丽的大鸟，她们想看一眼都要经过我的允许才行。可是那只失去了自由的鸟儿，竟然在某个明媚的午后抑郁而终。我哭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就连刺眼的阳光也觉得暗淡下去了。 虽然那只锦鸡的死去，使我深感内疚，但任性的我还是不肯罢休，央求外公再给我捉一只来养。外公那么疼我，我跟他索求什么向来都是有求必应，但这次他却迟迟没有行动，只是买来许多零食哄着我。就在我快要淡忘这件事情的时候，外公却拿回来了两枚锦鸡蛋，于是外婆找来了一些鸡蛋，让家里的老母鸡一块儿抱窝。后来，破壳而出的小小精灵中，果然有两只长得很另类的小鸡苗，我们姐妹们都高兴死了。 那两只小锦鸡在鸡妈妈的抚育下羽翼渐丰，它们是如此美丽而高贵，其他的小鸡们根本就无法企及。但鸡妈妈似乎并不清楚，这两个小家伙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每天依然咯咯地叫着带它们到村外的荒园里觅食。就在大家都被安安静静的表象所麻痹的时候，那两只锦鸡却离奇失踪了。村里有人看到它们飞进了神山上的青冈树林，也算是得其所哉！ 曾经听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野鸡养不家。”我想，这应该是个真理。因为野生的鸟儿有理想、有使命，怎么可能在矮矮的鸡舍里生活一辈子呢？ 斗转星移，多年后我离开了小村到外面工作。山上的那些麦田早已退耕还林，种上了杜仲树。村外的大河静静地流进了水电站的暗渠，只留下干涸的河床上寂寞的回忆。再也没有孩子们天真地呼喊太阳，那些会唱许多藏语歌谣的孩子们，如今已被岁月打造成了麻木不仁的男人和女人。只有我，像一只童心未泯的甲壳虫，在远离田园的小县城里，用键盘敲打下这些尘封的往事。 2011.11.03于舟曲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