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艺的终极美丽,是泡茶动作越简单越好,泡茶用具用得越少越好,所谓简单或少,就是刚刚足够就好。复杂化泡茶动作是噩梦连连,茶具多即俗,茶具用得恰如其分仍然是以后要走的方向。
凡不明白的,劳师动众的,不符合肢体自然动作的姿势会成为累赘,手法一乱,前后动作就不能连贯一气。大家气喘如牛,茶未到口人已累坏了。
比如说这煮水的小火炉及壶,由左手掌控,自然而然被安置在泡茶者的左方,注意过很多次了,上课的学员往茶桌前一站,马上便会把煮水壶的壶嘴转向左,他们的理由是,壶嘴指向右,热汽直喷上脸。
遗憾的是,煮水壶向左方,热乎乎的水汽就会喷向客人了。如何在既有的条件下,处处为对方着想而又令自己好过一点呢?把煮水壶之壶嘴转向右方,约斜指四十五度,这个方向面对之客人距离为最远,相当地安全,不担心会被热汽灼伤。
另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考虑,是为壶嘴定位的原因,煮水壶在这个方向与泡茶壶遥遥相望相呼应,水烧开后轻轻把左手往上移,即可提起煮水壶注水入泡茶壶了,这提壶倒水的动作是一步到位的,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动作越少越好。
想想看,若煮水壶之壶嘴向左的话,用左手提壶倒水这手势将会引起多大的灾难,手腕扭曲到相反方向,勉强抓起壶提了之后,须在战战兢兢转过方向来才能倒水,这就是噩梦了。
一个茶一个泡法
于不同的时间(比如温壶该温多久,茶叶浸渍需时该多长?),移置不同的物件(比如热水,茶叶,茶汤,茶渣),到不同的空间(比如从煮水壶到冲泡器,从茶海到品杯),是泡茶过程的主要步骤。时间可长可短,视乎我们所用器皿的材料性质、造型与大小,以及对茶叶的解读与判断。
传热程度高的泡茶器,浸泡时间宜短,低的则相反,茶叶做成紧压团块的,浸泡时间宜增长,碎末则相反,水温如果太高,就让它先倒进茶海里休息片段以降温,稍候才用,嘘寒问暖统统在眨眼间。
明明有套标准泡茶方程式摆在那儿,但你往往不能照用。每次泡茶,你都必须从头来过重新再认识对方,仿如一生人只有一次地那么稀罕,把你的心托交给那壶、那水、那茶,或许你就能把那时间计算得分秒不差了。
为什么要算得那么准?因为我们的任务是要把茶的自然真味呈现出来。时间机缘不对的茶,错过最佳的发挥时间,茶叶徒然浪费一生,只得一个淡淡然的暧昧之味。
泡茶时水温的问题
曾经有人挑起一道眉毛,语气挑衅地问:“你又没有用温度计测量过,怎么就知道那水温有多热?”
当时我是在向几位朋友即席示范泡茶,刚好强调泡茶时水的温度非常重要,因茶叶受产地、季节、气候等因素影响,故茶叶内所含成分以及口感多少会有些差异。假使水的温度能控制自如的话,茶味自然而然能发挥至最高境界。感谢造物者,除了一双健全的手,我也拥有眼睛——可看,耳朵——可听,鼻子——可闻,嘴巴——可尝的感官,那是我们与生俱来最原始的本能。可惜有些人自动弃权,从未好好珍惜过它们。宋朝诗人苏东坡非常有智慧,在那个没有温度计的遥远年代能够观察入微,充分运用我们的视觉与听觉,细细品味泡茶的每一个细节,包括水温在接近沸腾时的层次。
他在《毛正仲惠茶乃以端午小集石塔》一诗里其中有写“金钗候汤眼,鱼虾亦应诀”,“汤眼”是指烧着的水第一次沸腾时水冒出来的泡泡,很像螃蟹的眼睛(那是运用视觉)。后来也有人把这样的情况形容成“微波有声”(连听觉也用上了)。
在《汲江煎茶》一诗里,他又写“茶雨已翻煎脚处,松风忽作泻时声”,煎处的脚翻了就是四面边上的水已经动了,这是指水第二次沸腾的时候,如果里面像逐波翻浪一样就是第三次沸腾。苏东坡认为二次沸腾时的水是最好的,那时水滚的声音仿如松树林里有风吹过的声音。他有非常丰富的分析力、鉴赏力和想象力,使泡茶成为一件极之风雅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