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前的宋朝,一个同样寒冷的冬日。
一个布衣的书生,一座幽静的山间小院。
白鹤衔来远处尘世的消息,庭外一枝梅花开的正好。
书生穿庭过户,来看这枝梅花。
正是黄昏时候,暮色重重,疏影横斜,静水清浅,暗香浮动。他写下那千古名句:
-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这枝花是宋代隐士林和靖的梅妻,
亦是中国文人心上的一粒朱砂痣。
寒冬腊月里,梅花总是孤寂而又骄傲地开着。陆游的诗里曾写到:
-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梅向来孤傲,独自在凛冽的寒冬,一枝两枝地开着,一朵两朵地开着,在清寂的冬日,在静默的雪里,清冷地热闹着。好似宣纸上晕染开来的水墨,是不经意间斜斜掠过的庭外一枝花。
花开淡墨痕,虽是寂寥,却亦是极美的。
梅从不因无人而不芳。即便开在深雪里,即便只有一枝梅,她亦有她的幽姿淑态。
宋代卢梅坡曾说过,“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而他关于梅与雪的诗,更有名的一句是,“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所以,若说雪是梅的傲骨,那梅便是雪的香魂。
《红楼梦》中曾有两回专门写到雪后梅花。
大观园中,大雪覆盖过后,屋舍庭院俱是一片白茫茫,而妙玉的栊翠庵门前,远远望去,红梅却是俏丽非常。在白雪之上,仿若是一层瑰丽的胭脂。远处是青松绿竹,近处有红梅白雪,想那神仙似的妙玉立于庭前,看这一枝枝红梅寂然地开着,心中定也是欢喜无限的。
我常盼着大雪来,也常盼着梅花开。想着在积满一地的深雪时,去看一枝梅花的开放。或是在清朗的白日,或是在幽静的月夜里。若是逢着雪夜去看花,一定别有清欢。因为雪月最是相宜,若再添上一枝梅花,梅与雪都清绝无尘。
我无缘得见深雪里的梅花,惟见过江南小院中晴空下岔出来的一枝梅。
江南多庭院,小桥流水的院落间,花枝沿着墙攀爬伸展,闲闲地开一朵两朵。人立在庭院外,隔着矮墙或是篱笆,看一树花寂寞又蓬勃地开着,像一幅绝妙的工笔,虚实留白,分寸极佳。
人在这虚实之间,见的是花,见的亦不是花。或许禅语所言,“时人对此一枝花,如梦相似”,便是如此一般。
禅是一枝花,生活亦是。庭外一枝花开,看得见的是一枝寒梅,看不见的却是一树繁花,和冬日里的点点诗意。
中国的古建多有诗情画意。亭台楼阁之外,植一株花,春有海棠,冬有寒梅。人站在窗前看,花开时看花锦绣簇拥的热闹,花落时看花纷纷扬扬的诗意。无论开落,总是有可看的风景。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心境至此,见花是花,见花才不是花。
看花的时候,神思沿着这一枝花游走,人可以将自己放空,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是鼻尖闻着花的馨香,眼中自然描摹天地。悠然之间,或许可以去到更加旷远的世界里。
想象在静默的冬日,坐于庭院之内,看花饮茶,看日光循着时光倾斜,因一树的花开而寂然欢喜,好像等待客人将来未来时候的喜悦,寒冬也被嗅出花的香气,何其难得,又何其诗意。
此中真意,或许唯有静下来看庭前一枝花开,才能懂得。原来生活里并不只有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书画琴棋诗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