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余光中《与李白同游高速公路》

与李白同游高速公路 刚才在店里你应该少喝几杯的 进口的威士忌不比鲁酒 太烈了，要怪那汪伦 摆什么阔呢，尽叫胡姬 一遍又一遍向杯里乱斟 你应该听医生的劝告，别听汪伦 肝硬化，昨天报上不是说 已升级为第七号杀手了么？ 刚杀了一位武侠名家 你一直说要求仙，求侠 是昆仑太远了，就近向你的酒瓶 去寻找邋遢侠和糊涂仙吗？ ——啊呀要小心，好险哪 超这种货柜车可不是儿戏 慢一点吧，慢一点，我求求你 这几年交通意外的统计 不下于安史之乱的伤亡 这跑天下呀究竟不是天马 跑高速公路也不是行空 速限哪，我的谪仙，是九十公里 你怎么开到一百四了？ 别再做游仙诗了，还不如 去看张史匹堡的片子 ——咦，你听，好像不祥的警笛 追上来了，就靠在路旁吧 跟我换一个位子，快，千万不能让 交警抓到你醉眼驾驶 血管里一大半流着酒精 诗人的形象已经够坏了 批评家和警察同样不留情 身分证上，是可疑的“无业” 别再提什么谪不谪仙 何况你的驾照上星期 早因为酒债给店里扣留了 高力士和议员们全得罪光啦 贺知章又不在，看谁来保你？ ——六千块吗？算了，我先垫 等《行路难》和《蜀道难》的官司 都打赢了之后，版税到手 再还我好了：也真是不公平 出版法哪像交通规则 天天这样严重地执行？ 要不是王维一早去参加 辋川污染的座谈会 我们原该 搭他的老爷车回屏东去的 一九八五年十一月十三日 注释 01. 鲁酒。 语出《庄子·胠箧》：“鲁酒薄而邯郸围”。这句话有两种解释。一种是楚宣王大会诸侯，鲁国进贡的酒很薄，楚宣王大怒便发兵攻打鲁国，当时梁惠王一直想打赵国，但怕楚国救赵，见到楚国攻鲁无暇他顾便包围了邯郸。另一种说法是楚宣王大会诸侯，赵国进贡的是好酒，鲁国进贡的是薄酒，楚国管酒的人向赵国献酒人索贿不成，便把赵鲁两国的酒掉了包，楚宣王喝了之后大怒，发兵包围了邯郸。比喻事转相因而无端受到牵连。 作为典故的“鲁酒”指的就是薄而淡的酒，有时人们请客喝酒也自称自己的酒为鲁酒，表示谦虚。作为酒名的鲁酒指的则是山东地区出产的酒，就没有淡薄的意思了。 李白曾在山东寄居多年，喝过不少鲁酒。《沙丘城下寄杜甫》写道“鲁酒不可醉，齐歌空复情”，这一句的“鲁酒”指的是淡薄的酒；《酬中都小吏携斗酒双鱼于逆旅见赠》写道“鲁酒若琥珀，汶鱼紫锦鳞。山东豪吏有俊气，手携此物赠远人”，就是指山东地区的酒了，并没有淡薄的意思，否则也无从说起“山东豪吏有俊气”。 余光中诗中讲“进口的威士忌不比鲁酒 / 太烈了”用的是鲁酒淡薄的典故，且结合了李白游历鲁地多年遍尝鲁酒的经历。 02. 汪伦 汪伦是李白的好友，唐开元间任安徽泾县令，卸任后居泾县桃花潭畔。李白曾多次游历泾县桃花潭，汪伦以美酒盛情待客，即余光中诗所言怪那汪伦摆阔，叫胡姬一遍又一遍斟酒。 临别时，李白作《赠汪伦》道“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03. 武侠名家 指古龙。1985年9月21日，一代武侠浪子、酒色之徒古龙因饮酒过多导致的肝硬化和静脉出血在台湾逝世。余光中诗作于同年11月13日。 余光中这里用“武侠名家”一语其实可以有另一种解读，即武侠高手，连武艺高强非比常人的武侠高手都敌不住肝硬化，形成一定的反讽效果。 04. 昆仑 喻指李白求仙求侠的理想，与下文“邋遢侠和糊涂仙”的现实形成反差。 05. 谪仙 原指神仙被贬入凡间后的一种状态，引申为才情高超、清越脱俗的人物，有如自天上被谪居人世的仙人；后由于贺知章初见李白时的那一声惊呼赞叹，引申出了专指李白的义项。 唐孟棨《本事诗·高逸》写道：“ 李太白初自蜀至京师，舍于逆旅。 贺监知章闻其名，首访之。既奇其姿，复请所为文。出《蜀道难》以示之。读未竟，称叹者数四，号为谪仙。” 06. 游仙诗 以遨游仙境为主题的诗歌。广义的游仙诗包括《楚辞》等辞赋，魏晋时期游仙诗真正兴起、成型并进入鼎盛时期。李白的游仙诗往往与现实写景相互融合，表达亦真亦幻的意境。 07. 史匹堡 即导演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当时斯皮尔伯格的片子大受欢迎，且多有科幻片，与游仙诗一样基于虚构幻想。也喻指西方娱乐文化对东方传统古典审美的冲击。 08. 《行路难》和《蜀道难》 李白的两首诗，讲行路之难，人生道路之难，恰与余光中本诗讲高速公路的遭遇相映成趣。 09. 辋川 王维一生居住最久的居所，对王维思想中退隐和佛教成分的增强和相关创作起到了很大的影响。 10. 屏东 台湾南部的一个小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