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王源打电话过来告诉我,王俊凯在医院的厕所发现晕倒时,我差点来不及赶上最后一 班地铁。
站在风口处,头发凌乱的在眼前、嘴上到 处飞舞着,前方地铁的预警声响起,我对 着电话那头的人用尽力气大喊,
“我马上就到!”
于是,重庆入冬了。
踩着高跟鞋跑到五楼病房时,看见王俊凯正半坐在床上,鼻子上有氧气管,手背连着 长长的输液瓶,脸色很暗淡,颧骨突出明 显,我才发现他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这般憔悴了。
王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罐酸奶,开了封插了吸管,那人伸手接过却没喝一口。
他看到我站在门口,连忙朝前探出身子, 嘴里说着,
“Yo,阿瑞!”
此时此刻跟王俊凯对比,蓬头垢面的我一定十分狼狈。
医生把我跟王源叫到外面时,王俊凯正坐在 床上,望向侧边的窗户,留给我一个略萌的后脑勺。
“他的直系亲属现在还联系不到吗?”
穿白大褂的医生问。
我摇摇头,说有什么事跟我们说吧,我们 认识十年了。
医生又停顿了一下,露出疑惑的眼神,
“真联系不到这年轻人的父母?”
王源有些激动的抓住他的肩膀,说你就告诉我们情况吧,这人现在已经连酸奶都喝不下了!
然后我听见医生凝重的语气缓缓说道,
“准备一下吧,大概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我清晰的听见自己心脏破裂的声音,寻思了半天他的意思 ,难道说那个人,就快离开我们了?
王俊凯的家事我无权过问,只知道小学时他的父母离了婚,一直跟着姑妈生活,之后听他说,他姑妈在13年的时候改嫁去了南京,三番五次劝说他,他都不肯去,我傻傻的问他为什么,他伸出两个手指头用力在我额头上一弹,说徐瑞你笨呐,我怎么舍得离开我最好的两个朋友。
于是一直以来,我就觉得王俊凯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绝对不会一声不响的离开我们 ,即使生了病,他也会凭借对我们的不舍 ,在与生命的这场战斗里挣扎出来。可现实告诉我,那个人,如今就快离开我们了,从此以后,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他了吗?
此刻我的脑子里出现了一幅奇怪的画面, 死神与上帝坐在王俊凯的病床两边下棋,而我多么希望是上帝获胜。
进入了十二月,天空早就下起了鹅毛般的 大雪,王俊凯嚷着要去外面看一看,我和王源把他用轮椅推到大楼的门沿边时,外面 的院坝里已经覆盖了厚厚的积雪,高大的 银杏树上积满了雪白,他手背上还挂着输液瓶,我看见王源俯下身在他耳边说,我们回去吧,别着凉了。
王俊凯轻轻抓了一下王源的羽绒服衣袖,说就一会儿。
他的头发已经开始脱落了,最近戴着我给他买的白色毛线帽,看起来还是照帅不误 的样子,我忍住了眼角的不适,拍了一下 他的肩学他说话的语气,
“Yo,哪家小伙这 么帅啊!”
我看见他想伸手逮我的头发,到一半的时候又无力的垂下去,
“阿瑞,你不是最喜欢 下雪吗?怎么不去玩玩?”
当我跑到积雪里,拾起一团雪,用手揉成 大大的雪球作势要向远处的他们扔过去时 ,我看见王源弓着身子,王俊凯一手放在他耳朵边,两人像是在说着什么。 然后他们两都同时望向我,时间静止般, 在深冬的雪地里,挥手给我打招呼,笑的格外灿烂,亦如当年模样。
王俊凯被推去急救室抢救那天,他紧紧的闭着眼,呼吸声都快小得听不见了。
我在王源怀里哭得泣不成声,大颗的珠子 一直不停的向下掉,没有形象的嚎啕,他抱着我默默抽噎,胸膛一起一伏。
如果有一面镜子给我看看,我发誓那一定是我眼泪混着鼻涕,哭得最惨痛的一次。 王俊凯的姑妈从南京赶了过来,却没能给他带到最后一句话。
看着死亡时间停留在凌晨两点半时,我觉得眼睛刺痛着就快要瞎了。
他在夜深人静的冬夜里走了,身边没有人 ,走得毫无声息,孤孤单单。
葬礼那天,来的人不多,几个亲戚,几个 他儿时的伙伴。
那个有些老态龙钟的女人走过来,对我和 王源说谢谢,小凯这辈子能认识你们这么 好的朋友,已经很有福气了。
转身的那一刻,我看到她这段日子满头疯长的白发。
临走的时候,一个年迈的老爷爷站在门口 张望,我以为或许是认识王俊凯父母的人, 走上前叫他,他却说刚参加完一个同学在隔壁的葬礼,路过时觉得照片中的人眼熟 ,没想到是以前楼下,那个总爱笑嘻嘻给 他打招呼喊他爷爷好的乖小伙。
最后他摇了摇头,说着,多好的一小伙子 ,怎么年纪轻轻就去了呢?
回到家里,我把自己关在浴室里很久不出 去,王源在外面拼命用手砸门,而我脑海里只想得到王俊凯的样子。
他的桃花眼眼睛,微挺的鼻梁,阳光下浓密的睫毛,喝着酸奶的、扯着我马尾辫的、 跟王源拌嘴的,那天带着些遗憾的语气对我说,他的第二个梦想,估计永远实现不 了了,以及他趴在窗台上孤独寂寞的样子 。
一幕一幕我都还历历深刻,这好好的人, 怎么说消失就消失了?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的第二个梦想是什么, 他就带着那日那个消失在夕阳下的秘密, 连同我旧时未曾提过的回忆,永远被埋葬在这个深冬的雪地里了。
伍.
“这个好看!”
王源把另一件婚纱递给我,我接过摊开一 看,马上往他身上砸,
“裸背!王源你行啊!”
他咯咯的大笑,说你怎么就一点也不性感 呢?
“我不嫁了!”
我作势要走,他坐在沙发上拉住我的手腕 ,说媳妇儿别气,你在我眼里最美。
我们在婚纱店挑挑练练了大半天,也没选中满意的,回去的时候,他撅着嘴,边开 车边问我喜帖准备好了吗,我撑着脑袋想 了想,说你家那边我家那边,还有一大群 同事朋友,来都来不及准备。
他笑笑,说慢慢来。
车开到附近的殡仪馆时,我突然就感觉被 什么声音叫住,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笑起 来的模样,不自觉就跟着红了眼眶。
“在这儿停停吧,好久没有过来了。”
我低头对王源说,他侧脸看我,踩了刹车 ,然后我感觉他的手摸上了我的头发,
“好 ,我们去看看他。”
王源走到就近的花店买了束菊花,白色的 ,有些哀伤的簇拥着。
付钱的时候,皮夹 里夹着那年冰淇淋店的合照,照片里的人 笑的很开心,打破了此刻肃静的气氛,我的皮夹也不例外,用同样最简单直接的方 式,来纪念他。
墓地里的碑很多,但我还是一眼就找到了 挂有最灿烂笑容的那块,碑上刻着王俊凯三个大字,我蹲下身子用手一一覆盖上去, 它们是冰凉透骨的,没有温度和生命的迹象,下面享年二十五岁几个楷体字,每次都会灼伤我的双眼。
二十五岁,还没灿烂够的年纪。
王源把花放上去,他说,兄弟,下个月我们就要结婚了,你能在,多好。
我听着他的声音,抬头触及到墓碑上那个 笑容明媚的人,一不留神就放声大哭了出来,王源赶忙蹲下抚摸着我的背,说别这样,王俊凯看见会难过的。
可是,我笑不出来啊。
我抓住王源的衣袖,把头埋进他的肩,
“阿源,我笑不出来,我一看见他,就笑不出来了啊......”
王源不断拍着我的背,说乖,不哭了,如同安慰一个得不到糖果的小孩。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就连让他祝福的话、 安息的话都说不出来,自私的是我们啊, 把他丢下,永远定格在他的二十五岁里。但我们却不得不前行,在这残忍现实的世 界里,慢慢懂得生的意义。
王俊凯成为了我生命里的一盏紧急灯,随时 提醒着我,世间万物皆在变,但是,好好 活着就足矣。
走出墓地时,王源对着墓碑轻声说了什么 ,好像是对不起,我却没有心思听。
仿佛一瞬间闻到了芦荟的味道,幽幽淡淡 飘过来,背后是一声熟悉的轻唤,
“阿瑞”——
迫切的转身,除了安静一片,看不到任何人。
如果以后的日子你不能参与了,那么,请你一定不要遗憾,让我们为你尝遍未来的苦辣与酸甜。
整理喜帖的那天,我坐在沙发上想了好久 ,脑细胞都快死光了时,再次确定没有遗漏,就朝卧室走了进去。
进门时踢到一个箱子,吃痛的叫了一声, 我记得我没把这个箱子放这儿啊?难道是王源?
一股冲动带着我打开,翻出那些个略泛黄 的作业本,一摞一摞,陈旧又蕴含故事, 突然发现有一本上面写着王俊凯的名字,多 久的事了?那个时候他总爱在我家做作业 ,难道是忘拿走了?
想到这我就笑了,翻开来看,是一个作文 本,王俊凯的字特丑,错别字数不胜数,一路看下去逗笑了我好几次。
最后一篇作文叫我的梦想,果不其然,这家伙当年就想成为一位明星。
我觉得有些遗憾感伤,他字里行间透露的 全是对明星行业的喜爱,可惜却再也没办法去实现了。
“我的第二个梦想”七个字后面,用改正液涂划过,看不清,但更让人想知道。
莫名的好奇感闯进来,我到客厅拿来剪刀 开始疯了一样刮起了上面的白色固体,时间太久远了,已经粘得够坚固,但直觉告 诉我,如果不这么做,我将会后悔一辈子 。
一点一点刮干净,字迹也一点一点显现了 出来,我吐了口畅快气儿,却被出现的几 个字慎住。
改正液下面,是我的名字。
“我想跟徐瑞在一起,我喜欢她,但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告诉她。”
王俊凯他说,他想跟我在一起。 哭了,这次是真的捂住嘴,哭了。
坐在地上,哭到全身无力,就连自己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王俊凯,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
那又究竟是你傻,还是我蠢?
我想起那天他在阳光下,嘴角被挡住的欲言又止,以及被我忽略的落寞眼神,心像灌了铅,痛的喘不过气。
终究,王俊凯带着他的秘密离开,连最后一 秒也没能说出来的,这个秘密。
再见,我的王俊凯。
再见,我记忆里的那段懵懂回忆。
就像我一去不复返的青春,有些遗憾,可 能始终会被时光与勇气掩埋。
我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年王俊凯坐在椅子上喝酸奶时的样子,傻傻的,甜甜的,看 我跑过他身旁时,会笑着问我,要不要来 一瓶芦荟味的。
于是,他笑着,把我从此的往后余生,一 不留意全然占据,竟让我失了勇气,也失了爱情。
可是你知道吗?我曾经那么多的期盼和遗憾,也被你一并带去,深埋在心中,那座最透明的城池里。
是什么东西消失的声音?
对错过的爱情,我们永远傻傻分不 清。
是因为遗憾,所以美好,还是因为美 好,所以才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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