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故事||我从东北嫁到南京,又甜又暖,直到我爸发错微信。
01
2010年,我爸来南京看我。
那一年,我26,他48。
走在路上,人家都以为他是我哥。因为他又年轻,又帅气。
我爸爱美,年轻的时候就是。
我妈说,当初看上你爸,就因为相亲的那几个男的里面,只有你爸擦了雪花膏。香喷喷的,可招人喜欢了。
那时候我爸真是一穷二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不过分。
我爷爷去世得早,家里两儿一女。姑姑比我爸大四岁,早早嫁人了。
大伯结婚后,还分了家,要走了房子。
我爸16岁就被扫地出门,住在工厂的集体宿舍里。
那时他在胶鞋厂上班,生产解放鞋和农田鞋。
不过,穷也不能阻止我爸的爱美之心。没钱的时候,买最便宜的蛤蜊油擦脸。
后来,为了相亲,花了1块2的天价买了友谊雪花膏。
我妈在国营饭店做服务员。
家里面都不看好我爸的,觉得他“油头粉面”,靠不住。
可是,谁让我妈是颜控呢,就喜欢长得好看收拾得干净的男人。
1983年,我妈嫁给了我爸。我爸的厂子分给他们一个两室的宿舍。
第二年,我就在这间小房子里出生了。
02
我家在辽宁,一座靠几个大厂撑起的小城。
许多人说起童年,都说是丧偶式教育。妈妈包揽一切,爸爸撒手不管。
可我爸不是。
他特别热衷搞家庭活动。每年都要攒一点钱出去旅游。记得小学的时候,有一节讲长城。
老师问,谁去过?
只有我一个人举手,还叭叭叭地讲了长城的历史。老师夸我见多识广。
真的是无比自豪了。
心里特别感谢我爸。因为从小到大,他都在向我科普一堆稀奇古怪的知识。
别说是长城了,如果那天老师问的是UFO,我一样能答出来。
那时候,电视台还有一档叫评书联播的节目。
每天放学回家,就跟着我爸听评书,比看《大风车》还有意思。
田连元的《杨家将》、单田芳的《童林传》……听得高兴了,还和我爸比划比划。
在我的记忆里,整个童年仿佛只有夏天。
阳光灿烂,浓绿新鲜,橙色的桔子汽水,飞散着欢乐的泡泡。
我妈说,哼,还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呢。
03
对于东北来说,九十年代并不好过。好多人都下岗了。
我爸妈也不例外。
但我从来没有觉得苦过。因为没少过吃,没少过穿。
后来长大了,搬了大房子。我妈才会和我说说当年,忆苦思甜。
那时候,我爸妈几万块买断工龄后,真的不知道能干什么。
我妈去了一家保洁公司干活。我爸到洗澡堂子搓澡。但我爸从不让我妈在我面前说一个难字。
因为当时他的一个同事穷得过不下去了,一家三口吃了老鼠药。
葬礼还是他们这些老职工捐钱给办的。
这事给了我爸很大的冲击。回来的路上他和我妈说,其实各家都差不多,他家就是活得没希望了。咱们多苦都得挺下去,不要让女儿知道这些,给她一个开开心心的环境。
应该是我上初一吧。
每年暑假都会带我去旅行,近一点也会去葫芦岛什么的转一转。
可那一年,我爸却突发奇想,去了郊区的一个大公园野餐。
我妈做了好吃的,我爸背上汽水,还带了一条大床单当野餐布。我傻傻地玩了一天,可开心了,还说比爬长城省力气多了。
其实那是我们家最苦的一年。
我奶奶脑梗,舅舅打架,赔了好多钱……烦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
家里是真没钱了,怎么算都不够出去走一趟。
可我爸还是搞出点野餐的名堂,不想让我失望。
有时想想,在我成长的路上,好像从来没有阴云。
因为爸妈把所有的苦难隐去了。
04
我上了高中后,我家才开始有起色的。
我爸在搓澡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大爷,有独门的烧鸡手艺。
我爸百般讨好,要给人家做徒弟。
大爷也喜欢听评书,和我爸很投缘。我爸在家里背好段子,给人家边搓边讲。
有一次讲得激动,滑倒了,摔了个仰面朝天。大家都笑他。可大爷却觉得他可怜了。
后来他问我爸,你都快四十了,还当啥学徒啊。
我爸说,我女儿还没长大啊,还要考大学。不能因为我没本事耽误了她。
大爷被我爸感动了。他说,都是当爹的,不容易。
我爸在大爷家里干了一年的活儿,得到了真传。
出师的时候,大爷还把自家几十年的老卤分给我们。他只立了一条规矩,就是不许我爸在他家附近开店。
我爸就这样在马路边上开起了小摊子。
记忆里,都是他冬天的样子。
因为东北的冬天太冷了,站一会儿就能冻透骨头。
我爸穿得像个皮球,围着厚厚的围巾,脸上涂着一尺厚的蛤蜊油。
有时候,鸡卖不完。我下晚自习回家都能看见他,站在路灯的光幔里,黑色大皮帽上结着一层霜。
我想陪他,可他从来都不让。他说,路口的风太硬,把脸都吹坏了。
我妈说他,看你爸这个爱美的呦,不担心她姑娘一个人走夜路,就担心他姑娘被吹丑了。
好好一个温暖片段,一秒被我妈破功。
其实,我们家一直都是这样,所有的苦情戏,都能变嘻嘻哈哈的喜剧人。
05
那几年,我爸的烧鸡越做越好。
他用料实在,人缘也好,口碑慢慢就传开了。后来租了店面,第三年开了分店。
等我读到大二的时候,我们家就买了新房。
我在南京读的大学,交了男朋友。
他叫梁城,本地人,个子不高,但帅帅的,符合我妈对颜值的要求。
他是个干什么都一本正经的摩羯座。
我们恋爱一个月,他就认真地问我,你毕业是留南京还是回老家啊?
我说,当然是留南京了,回去能有什么好工作。
他又问,你不用问问你父母的吗?
我说,我爸巴不得让我出来闯好吗。
这一点,我无比确定。不是所有人都爱自己家乡的。比如我爸。
他觉得老家暮气沉沉,又没机会。年轻人就应该到外面去发展。
寒假的时候,我带着梁城去东北玩。我爸热情的招待了他。
临走的时候,他和梁城说,我们这个小城你也逛了,太闭塞了。将来你有孩子可能就会明白。越是爱我姑娘,我越是不想把她栓在身边。那样太自私了。我希望她能活得比我们好。
梁城说,叔叔,我懂。你放心,我这辈子一定对她好。
也许是年轻吧,也许是真的没心没肺。
那时还不懂得我爸和梁城简单的对话,其实是达成了某种契约。
我爸妈尽足了做父母的义务,却放弃了做父母该享有的福利。
06
梁城的爸爸是大学教授,妈妈在一家国企做财务。
对我还是蛮喜欢的,觉得我懂事又漂亮。梁城这个死板男生和我在一起都变活泼了。
工作的第二年,我做了南京媳妇。日子过得蜜里调油,梁成和公婆对我都挺好。
和爸妈说起来的时候,又甜又暖的,他们总算放心了。
翌年生了宝宝。
那时还不太流行找月嫂,而公婆还没退休,我妈过来帮忙伺候月子。
家里也请了保姆。可我妈全都要自己来,样样管着我。这个不能吃,那样必须喝。
梁城说,妈,你也歇歇,别累着了。
我妈神采飞扬地说,我不累。这些年我姑娘不在家,我都要闲死了。那帮扭秧歌的姐们儿都羡慕我,哪知道是我羡慕她们呀。有儿孙烦你,那是福气。
我抱怨说,是我烦你好吧。
我妈连翻我白眼,说我生在福中不知福。
那时候,我完全不知道,这是自己和妈妈最后一次斗嘴。
出了月子,我妈又陪了我一个月,才恋恋不舍的回了家。
可没多久出了意外。
家里维修门面灯箱,工人把扳手忘在上面了。后来刮风,掉下来,巧不巧砸在了我妈脑袋上。
开始就是有点头晕,没当回事,结果第三天开始呕吐,后脑肿起拳头大的包。
我爸连忙送去医院,但有些晚了。
我爸开始一直瞒着我。说我妈感冒,嗓子疼,不能接电话。
直到有天我爸给当医生的表哥发图片,错发给了我,我才知道了情况。
我妈的命是救回来了,但留了后遗症,偏瘫,连话都说不全了。
07
是梁城陪我回老家的。
儿子刚过百天,没有带在身边。梁城问我爸有没有追责?哪个工人干的,找没找到?
我爸说是老同事的儿子,人家都上门磕头了。
梁城气愤地说,磕头能治病吗,能当钱花?
我爸拍拍他的肩膀说,你不懂。各家活得都不容易,心意到就行了。他赔个倾家荡产,也换不回你妈的健康。
而我只会拉着我妈哭。想起做月子,还各种嫌她麻烦,心里懊悔不已。
回程的路上,我第一次感到不想离开家,不想离开那个封闭的,慢吞吞的,用磕头当赔款的小城。
你可以说它不现代,没有法制概念,但也可以说它盛着一碗垂暮的夕阳,满满人情。
我缓缓地叹了口气说,唉,有点不想走了。
梁城说,别孩子气,工作,孩子哪一个也不能放啊。咱们出钱,给妈请个护工吧。
是因为摩羯吗?还是因为他从未离过家,无法与我共情。
此时此刻,我不想听解决方案,只想他闭上嘴,抱一抱我。
08
有了孩子,才知父母恩。
儿子把我乳头咬出了血,可我脑子里想的都是我妈和我爸。
想我妈怎么样了,想我爸应不应付得来。
电话里,他是什么都不会说的。只会讲,都挺好的,不用挂念。
我只能见缝插针地找时间回去看一看,却没法呆太长时间。这让我很愧疚,却又毫无办法。
是2010年,我爸来南京看我。
挺突然的。
他还是那么帅气。走在路上,人家都以为他是我哥。
可是,从一见面,我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脸上的伤。
很明显是挠的。
一直不敢问。住了三天,他就要回去了。
晚上,我和梁城陪他喝酒,两瓶下去,梁城就躺下了。
我爸的脸,隐隐泛着红。
我说,爸,我都当妈了,有些事真的不必瞒我。有什么难处,让我帮着分担一点。
我爸红着眼圈,终是开了口。
那段时间,我妈的情况不太好,身子没有好起来,脑子也开始不行了。常常发脾气,乱砸东西。没来由的会打我爸。
最近的一年,我爸过得很难。
他说,爸爸不是怕累。我是不忍心看你妈这个样子。她最爱美了,最后落得这么不体面。爸爸过来,一是散散心,二是想想看你。你俩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你妈拉不回来了。你可要好好的呀。
我听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心里痛得要死,却也帮不上任何的忙。
09
我爸住了三天就回去了。
他舍不得我妈,也怕朋友照顾不好我妈。
我和他说,有什么事,多和我讲讲,出不上力,也能分个忧。
他说,好好好,我明白,女儿长大了。
可回去之后,他仍然是报喜不报忧。
电话里,不是说,我妈吃了一碗饭,就是上厕所知道喊他了。
在他描述里,我妈日渐好转。可是每次等我回去,就知道,那只是假象。
2013年,我妈永远地离开了我。
她是晚上走的,安安静静的走的,脸上带着笑容。
我爸说,睡觉前,你妈忽然和我清清楚楚地说,辛苦你了。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半夜起来,你妈就没了。
那一年,我爸刚过50,头发全白了。
我好自责,可我能拿什么补偿呢?
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