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西安城绣花》2作者:祁云枝 朗诵:海之魂

《为西安城绣花》2作者:祁云枝 朗诵:海之魂

2022-11-28    17'26''

主播: 韩海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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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三 一个夏天的早晨,一男子手持一对人形何首乌来到植物园要求鉴定。他说是他花了1000元从一位工友手里买的。 “工友说他是用挖掘机挖出来的。我们都羡慕他运气好,千年一遇呢,要价3000元。听人说,何首乌在土里修炼了几百年后,就成了精,成精后就长成了人形,药效超好。”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长相如此奇特的何首乌——酷似一对卡通版真人。有头、躯干和四肢轮廓,男女***分明,让人不好意思直视。叶子,从头顶上长出来,看起来稍稍有点儿蔫吧。 鲁迅先生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那段对于人形何首乌的描述非常奇妙,看见何首乌,我就想看看根是不真长这样。药用植物展示区的入口藤架上,就爬着两株何首乌。但我从来没有动过这两棵宝贝,不是不想,是不敢,也不忍心。我只在《中国药用植物志》上,看到过何首乌根茎的画像。 看茎叶,的确是何首乌的没错。王主任一时也说不准,叫来了秋老师。秋老师仔细察看后,得出结论:假的。 男子一下子傻眼了:“为啥啊?” 秋老师拿出小刀,轻轻在根茎相连处剜掉一小块。两根穿透根与茎的牙签,赫然显露出来。抽出牙签后,何首乌的茎蔓和人形根茎,瞬间彻底分离。显然,这两种植物,被人用拙劣的手段,进行了“嫁接”。 “这人形的根,应该是薯蓣的根茎,或者,是薯蓣科一种植物的根茎。育苗后被移栽到人形模具里生长。这种根很容易塑形,生长中遇到石头或是硬土挤压,都会变形。所以,就算碰巧长成了人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药效”…… 这天下午,在王主任的提议下,我把整个事件描述了出来,发表在我们当地的报纸上,之后,再也没人拿了人形何首乌前来鉴定了。在植物园工作近30年里,我参与鉴定过许多植物,有和老师们一起鉴定的,也有单独鉴定的。每次鉴定植物的背后,都有一个特别的由头,有浮生百世的故事。 一次,当地公安局缴获了十余株罂粟,种植者却说他种的是观赏罂粟(东方罂粟)。听名字,罂粟和东方罂粟,仅两字之差,而种植它们的性质,却天壤之别。在我国,非法种植罂粟不满500株或者其他少量毒品原植物的,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71条:处10日以上15日以下拘留,并处3000元以下罚款;情节较轻的,处5日以下拘留或者500元以下罚款。 事关重大,鉴定结果直接关乎种植者是否违法,是被拘留还是被罚款。 我仔仔细细查看了警方提供的标本的茎叶形状、色彩、叶子抱茎方式以及叶面有无覆盖白粉等等细节,像一个尽心尽职的大夫,生怕误诊。当我在鉴定结果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时,我知道,这是我熟悉的植物,给予了我自信,也消除了一起植物的冤假错案。 直到现在,几乎每天都有人通过各种媒介发来植物图片,让我鉴别,询问相关信息。只要我在线,只要我不忙,我都一一回复。更多的时候,我是用文字加漫画的方式,在我的报刊专栏《科学画报》的“植物秘语”、《科普时报》的“花草祁谈”、《今晚报》的漫画专栏“自然而然”以及《西安晚报》的“枝言草语”里述说它们,潜移默化提升大家对于花草的认知。 让我感动的,是一些市民思想的转变。身边好多读者对我说:自从看了你的文字和漫画后,发觉平常的草木竟然很了不起,它们既努力又有智慧,还有很多让人借鉴的品质。 四 为古城绣花,始于一项西安市科技局的研究项目。 我和我的五位同事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按照乔、灌、草、攀缘植物、地被植物分工,大致摸清了西安市园林植物的家底。之前,我和这座城里的好多人一样,晨起匆忙上班忽视它们,傍晚闪烁的霓虹覆盖了它们,草木,一直是我们身边最熟悉的陌生人。但经过这一年的调研后,站在街头的草木,在我心头被一一唤醒,它们美丽端庄,坚韧顽强,充满了生存的智慧。 项目开始时是个初夏,绿肥红瘦,草木葳蕤。晨光里,我们头戴草帽,装备好照相机、地图和笔记本后,开始出没于古城的主干道、盘道、中央绿化带、公园以及公共绿地。 那时,我们更像是一群记者,有时采访高大的乔木,有时采访花灌木,也会采访攀缘植物和地被草本。用镜头和文字记录下它们的性格和长势,在地图上圈出采访领地。我们手里的西安市地图,因为不停地翻动和标记,很快就四分五裂了,不得不用透明胶带在其背后固定,横七竖八,像一张特制的渔网。 采访也是有提纲的,譬如,这爿绿化带上生长有哪些草木?是啥?有多少株?与周围的街景适配吗?对立地环境适应吗?整个采访过程,花草不知作何感想,我们却是愉悦的,常常沉醉在被采访对象的美貌或者芬芳里,忘记了不远处小河一样的车流和它们制造的尾气。 之后的两年,项目组对这些草木的适应性及其生态风险,也做了全方位的研究,筛选出60多种适于西安气候和立地环境的园林绿化植物,在西安街头建立了多个样板区。 红花草莓是在一个深秋,裹着蛇皮袋子从东北老家赶来西安的。被我们课题组引种前,西北没有人见过它。它的远房亲戚,开白花可以食用的草莓,倒很是常见。 红花草莓当初是以地被观赏植物的身份接受了我的邀请。我希望它能很快融入西北,打扮北方冬季的街景。担心它水土不服,我在两种不同郁闭度的试验田里分栽了一些,在我家阳台上也栽种了好几盆,分放在阳台内外。想着一旦遭遇严寒,至少,放在阳台里的草莓,还有机会活下来。 像是要考验红花草莓的耐寒力,当年,西安迎来了最严酷的冬季。12月下旬,一场西伯利亚寒流裹着鹅毛大雪席卷了大地,气温曾降至零下12摄氏度。60年一遇的严寒让无数草木丧命,地面积雪有一尺厚。忐忑中我天天往白雪覆盖的试验田里跑,心里满是霜雪。从第13天开始,有零星地皮裸露出来。在一小片薄薄的积雪下,绿莹莹的叶子透过白雪映出来,瞬间照亮了我。另一片冰雪消融处,一朵粉红色的小花,像一位遗世独立的公主,看着既心疼又欢喜。 只这一朵,竟让我红了眼眶,一颗心终于安稳。 大田里的红花草莓扛住了耐寒试验,翌年,我家南阳台上的盆栽佳丽,也顺利从炎夏炙烤中毕业。从这年秋天开始,红花草莓广袖舒绿,用娟秀的叶子和摇曳的红花,一点点绣满我身边的广场和绿地。冬日,寒风中娇俏的绿叶红花,泛出神圣的光芒,这生命葳蕤的光,能瞬间照亮心情。西安冬日的街头,从此不再只有枯黄的颜色。 像这样,我的同事们也在古城不同的片区,相继“绣”出了驯化后适应古城气候的园林植物:天目琼花、王莲、猬实、八角金盘、含笑、紫珠、金丝吊蝴蝶、四照花……我知道,这座古城一直活跃着和我们一样的无数的“绣”花人。 这些经由我们的汗水绣出的草木,走上街头后,用柔和的外形色彩,对坚硬的路面和呆板的楼房,日日行艺术修补。草木纳秀吐芳,把西安当故乡,古城因此多了精气神,多了季相的变幻。 五 我居住的南郊,一日日繁华起来了,那些鼎鼎大名的建筑和网红打卡地:大唐芙蓉园、大唐不夜城、曲江南湖,大雁塔广场……梦幻般从片片绿荫和鲜花里冒了出来。 似乎在一夜间,低矮的房屋消失了,道路宽阔起来,公交车增加了数路,不远处有了地铁。法桐、国槐、红叶李、栾树等挺拔的身姿现身街道,这里一排,那里一片,和这座城里的人一起演绎着生长的故事:“我已亭亭,不忧也不惧”。葱翠的身姿,让古城润泽。众多花儿,让古城拥有了华彩,西安也晋升国家级森林城市。 王主任已退休多年,85岁了走路依旧大步流星。他在抖音上开了个账号取名光头老王,已有上万粉丝。几乎每日更新作品,主角永远是花草树木。光影灵动的视频画面里,有王老精心制作的植物科普知识。打开抖音时,我会在王老发布的画面里漫步一会儿。王老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植物学科班出身,一生一事,一事一生。绣花植绿,播撒科学知识,传播生态理念。 有时候想,城市的绣花针,其实不仅仅是草木,有时,是一篇文章,有时,是一本好书,也有时,只是一段视频。以人心为绣布,美化的,是心思意念。 一日,我在抖音上刷到一首老歌,是西安人郑钧演唱的《灰姑娘》。记得听这首歌时,我刚大学毕业,淡淡忧伤的旋律非常吻合我那时的心境。20多年后,我竟从这首老歌里听到了自己。想起刚参加工作时面对周边环境的失落,想起当年渴望奉献又不知从何开始的迷惘,想起多年来与草**鬓厮磨,想起在古城街头树影里奔忙的脚步,想起无数日子里用一支笔在纸上耕耘绣花……此时此刻,我竟也成长为一名拥有专栏作家和漫画家等多重身份的研究员。 突然间明白,歌声里的灰姑娘,就是我始终在“绣花”的事业,就是我工作生活的西安城。 “我怎么会爱上你,我在问自己……” 此文选自《植物,不说话的邻居》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