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西安城绣花
文:祁云枝 诵:海之魂
一
古城西安,是我的栖息地,我在这里工作生活了近30年。我是看着身边的草木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这里的花草树木,也看着我一天天从青年步入中年。
20多年前,当我怀揣大学毕业证和派遣证到西安南郊的单位报到时,心头所有的诗意,一点点破碎在道路两旁低矮的民房和缺少大树的马路上。夏日中午出门,打着伞,依然能感受到地面的炙烤。走在大太阳下,常常从心底里羡慕隔了几个街区的绿荫。无数次亮闪闪流淌在心里的“曲江”,连个影子也没有,没有江水、河水,甚至连湖水也很少见到。离我最近的繁华地,是小寨十字。当年,没有直达车,我必须穿过陕师大最北边的那条小胡同,步行10分钟至长安路,再坐三站公交车,方能抵达小寨。
在当年,去一趟小寨十字,我感觉才是进城了。
那时,小寨最大的商业中心名叫小寨商场,商场往东往西,都是一抹麦田。绿油油的麦子向东一直铺展到我居住的翠华路上。不只是商场两旁,我所在单位的周边,甚至是大雁塔四周,都是麦田。下班后外出,春绿夏黄,像是回到了乡下。乡下没什么不好,我就是在乡下长大的,我只是有点儿儿失落,我曾经那么努力地从乡下考进大学,以为跳出农门后,城里的一切都会繁华似锦。
幸运的是,我在繁华外的繁“花”之地上班,这是个北纬34.18°、东经108.56°的植物园,保育了几千种植物,是真正的花花世界。
后来慢慢领悟,花,其实是比华更美好的存在。华,流于表面,是虚幻的,或是仅仅给别人看的。而花,会走心,是真实的,会让人的内心丰盈富足。从小,性格内向的我不善与人交往,我喜欢把心思和愿望寄挂在与我相遇的叶子或花上。童年挖野菜、挑猪草、玩耍,都离不开花草树木,草木给予我的美学和慰藉,比书本上要多很多。
我越来越喜欢我的工作,越来越喜欢花草树木。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也成长为这座城市的一名“绣花”女。
二
我的左手边,是一本摊开的《西安植物园栽培植物名录》,右手边,是写好的几大摞植物名牌。植物名牌,类似于人的名片。白板纸,长14厘米,宽10厘米,写好塑封后,佩戴在相应的植物上。
对照名录,我挨个儿在白板纸上写下植物的身份信息:学名,科属,产地和用途。从大学毕业第一天上班开始,历时两个月,我写完1000多张植物名片。之后每年,我都要用两三个月的时间重复这项工作,直到四年后,植物园启用了金属吊牌。
从给植物书写名牌开始,我逐渐和这里的植物们熟络起来,它们开启了我的职业生涯,后与我协同进化,带领我一起飞翔。
我们的园子引种保育了3000余种植物,这三千佳丽,我是跟随王主任和方姐给学生现场讲解时逐一辨认的。那时候没有手机相机,没有录音笔,全凭死记硬背。好在我会画,和学生一起听讲时,我先快速把整株植物速写下来,标注上学名和立足之地,然后再给叶、花、果一个特写。回办公室后,查找资料补充。那时,我们植物园有个小小的阅览室,有报纸,有科技期刊,最多的,是类似于《中国植物志》那样的工具书。我是阅览室的常客。我喜欢看植物志里的插图,线条准确,细腻,构图充满了美感。整理资料时,我会对照插图仔细画一遍,植物的一些个性特征便烂熟于心了。
熟悉当年药用植物展示区里的植物,花了我不少的时间和精力。在那片1.3公顷的土地上,片区区长秋老师栽种了600多种药材,乔、灌、草都有。药盒子上常见的名字,丹参、当归、五味子、绞股蓝、柴胡、甘草、黄芩等,都可以随时拜访真身。秋老师每年都引种新的药材,并且经常变换栽植区域,所以每年我都要辨认好几次才能记住它们。秋老师非常厉害,他看一眼露出地面的小苗,就能叫出名字,详述其药用部位、药效和毒性。
中医中药院校的学生,每年春秋固定来植物园药材区实习,秋老师一人顾不过来时,王主任就会安排我火线救场。从植物小白成长为药用植物区的“药导”,我几乎拿出了当年参加高考的劲头——挨个请教咨询,一场不拉地和学生们一起聆听秋老师的讲解,一遍遍去药材区,拿着《中国药用植物志》对比,辨认,记背……恨不得把自个儿长成这片区域里的一株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