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留之际的母亲》杨瑾

弥留之际的母亲 作者：杨瑾 1 虽然母亲的生命正在一点点地消逝 但我觉得说她在弥留之际 似有不敬 通过胃插管 还能向她身体里 注入流质食物 她喉咙深处 还能发出意图强烈的单音节 尤其是她手指间的力量 有着孩童般的执拗 和不讲道理 2 三个月前 突袭的脑溢血 让八十九岁的母亲住进了医院 医生说 最好的结果都不容乐观 和母亲同病房的一个老人 她也是脑溢血 她放弃了治疗 过了两天 她就走了 3 在此 我觉得有必要 为母亲写个小传 母亲 她的名字叫余如梅 都昌县人 她的父亲是乡间的中医 所以 她从小识得了几个字 长大后 嫁给了一个刘姓男子 在儿子一岁时 丈夫病逝 为了生计 她只身来到省城南昌 为人做保姆 后来进了一家酱油厂 又后来嫁给了一个公子哥出身的 叫杨云龙的男人 生下了我和我的姐姐 感谢母亲 因为她出身低微 给了我扛得起事的力量 感谢母亲 给了我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 这种在文学作品中才有的事 发生在我的身上 让我真切地体会到 生活的复杂性和丰富性 感谢母亲 给了我一个公子哥出身的父亲 让我懂得享乐 感谢母亲 把我生在春天 让我成为一个诗人 感谢母亲 给了我一个姐姐 通俗的事都归姐姐做 我只管写我的诗 4 虽然母亲的生命正在一点点地消逝 但她紧抿的嘴角 以及偶尔投向我的眼神 明显含有一个母亲 对一个儿子的责备 我知道我的母亲 对我不满意 我没有成为她希望的儿子 然而我丝毫不内疚 即便是在此刻 因为我始终都有一个想法 我不想做一个孝顺的儿子 我要做一个骄傲的儿子 我的骄傲来自于我的诗歌 关于这一点 我的母亲 一辈子都不会懂的 也许我错了 但我不会后悔 5 我是爱我的母亲的 但我讨厌她的衰老 她的衰老 导致她丑陋 漫长时间的打磨 并没有使母亲变得善良 反而使她越来越不宽容 我想这都是生活造成的 我们不是拥抱生活 我们是在和生活搏斗 6 我不由地把目光投向我的姐姐 这是另一个母亲 和她母亲比较起来 有过之无不及 因为上苍的安排 她们成了母女关系 她们两人之间是这么的紧密 可她们似乎是疏离的 甚至是一直在互相伤害 7 母亲的生命正在一点点地消逝 她即将离开这个世界 对此 我想我不会太悲伤 我更多的只是迷茫 或者 不适应 我的母亲是顽强的 她如一颗铁钉 钉在这个世界上 现在这颗铁钉要化成泥土了 一切还不算太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