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7年的秋天,对于14岁的门巴族少年仓央嘉措来说,是一个萧杀的秋天。这个秋天,他将远离他的家乡,远离他青梅竹马的仁增旺姆,到千山万水外的布达拉宫去。3岁那年,他被定为五世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冥冥中,他的命运,已不掌控在他的手里了。
秋叶纷纷的飘落,像他纷乱的心。前路看不见,而身边最真实的那个人,就要与她永别了。他在树梢上,为她挂上祈求平安与福祉的经幡,他把他的魂,系在上面了。一步一回头,别了,我亲爱的山。别了,我亲爱的水。别了,我亲爱的人。美丽的姑娘仁增旺姆,眼睁睁看着她的少年一步一步走远,她多想拽住他的衣襟啊!泪水长流中,她铭记着他临行前的一句承诺:等着我,我们会相见的。
一年,又一年很快就过去了。星空下,布达拉宫红色屋顶平台上,已是普惠罗桑仁钦的仓央嘉措,眼光越过一座座灵塔金顶,眺着他遥远的故乡,心中千呼万唤是他心爱的姑娘,他望瘦了风,望瘦了月,望瘦了人。而隔着千重山万重水的故乡,仁增旺姆也在日夜思念着他,她天天跑去那挂着经幡的树下,眺望着天边的布达拉宫。
三年后的一天,无法抑制思念之情的仓央嘉措,偷偷派亲信来到家乡,暗中约见了仁增旺姆,捎来他的口信。仁增旺姆一刻也不曾停留,风餐露宿,跋山涉水,飞到她的爱人身边。他们在布达拉宫重逢了!他是高高在上的活佛,而她是万千膜拜信徒中的一个。穿过那些膜拜的头顶,他们纠结的眼神,再也无法分离。
从此,仓央嘉措有了双重身份,白天,他是住在布达拉宫里的活佛六世达赖喇嘛,坐在无畏狮子大法宝座上,威仪天下。而夜晚,他则还原成俗人,甘愿被爱情灌醉。这期间,他为他的仁增旺姆,写出大量的爱情诗篇,其中有一首这样写道:
那一日,
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诵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体温;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世,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刻,
我升起风马,
不为乞福,
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
垒起玛尼堆,
不为修德,
只为投下你心湖的石子;
那一夜,
听一宿梵唱,
不为参悟,
只为寻找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瞬,
我飞升成仙,
不为长生,
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那一日,那一月,那一年,……
只是,就在那一夜,
我忘却了所有,
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
只为,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
早已失去旧日的光泽。
当然他们都清楚,这样的爱情注定没有指望。自从三岁那年,他被确定为五世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后,他就失去追求自由和爱情的权力。他们的相爱,无异于赤裸着双脚,在荆棘上跳舞。
风雨终于来了。当时西藏的情形错综复杂,掌控了他,就掌控了整个西藏。他过度的“放浪形骸”,无疑是授人以柄。这对苦命的恋人,已感到乌云压顶的沉重。她躺在他的怀里,他搂紧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一松手,就可能再见不着了。他问她,是否愿意这样终生相守?她毫不犹豫地答,除非死别,决不生离!
还有什么比这句承诺,更能穿心入肺呢?他脱下身上的僧衣,毫不可惜地扔到辅佐他走上佛路的第巴桑结嘉措的脚下。他决心放弃他的达赖喇嘛的权位,放弃布达拉宫的辉煌,他不要做活佛,他要做人,他要和他的仁增旺姆,一起回他们的故乡,结婚,生子,过寻常的日子。
然而他天真了!这个时候,做不做活佛,已由不得他了。终于有一天,他再也没有见到他的仁增旺姆了。他疯了似地,对着远处的群山叫喊,他豆花似的爱人,却再没有回来。
他的心,滴着血。身边的权力之争,这时,却越演越烈。一直护着他的第巴桑结嘉措,在一次纷争中被杀了。1706年,在权力之争中获胜的拉藏汗,把仓央嘉措从无畏狮子大法宝座上拉下来。康熙皇帝一纸诏书,他踏上了被押解去北京的路。
1707年的冬天,仓央嘉措在青海湖畔神秘地失踪了,这一年,他年仅25岁。
300多年过去了,布达拉宫门前的转经筒,转过一世再一世。多少人事,都被历史的风尘,淹没得严严实实,再无痕迹可寻。然而,仓央嘉措和他的爱情,却如漫山遍野的格桑花,世世代代,盛开在青藏高原上,盛开在人们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