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古庙,剥落着夕照的苍凉,颤颤巍巍地支撑在马嵬驿畔,一如烽火中风雨飘摇的大唐。
像破庙中落入蛛网的飞蛾,我被捆缚着囚在佛龛旁。高力士宣着诛杨的圣旨,陈玄礼攥着森森的白绫,昨天还是堆满谄笑的脸,阴冷着恐怖的狰狞。
我知道,风雨中的国殇,需要一个女人的生命来祭奠;我也明白,刀剑挟持下的明皇,再也不能保护他最心爱的贵妃。
系在我脖颈上的那一纨素白,越来越紧了,恍惚间,飘拂在我泪光中的那片白,变成了一地零落的梨花……
好一场梨花雨的惊艳啊!花谢花飞,潇潇洒洒,把大明宫的红墙,掩映成祥光缭绕,云蒸霞蔚的写意。
一年一度的清明,梨花开得最灿烂的时令,飘香的梨园,韶乐总会随着花香,苒苒轻漾。宫中的伶2人,还有应邀入宫的坊间名伎,或歌、或舞、或奏,总要把皇上御制的《霓裳羽衣曲》,演绎到极致。
那时,我还是宫中修道的太真,慧心如一树梨花,总是灿灿地留白。而梨园中偶然的一次流连,成为改变我宫中生活的拐点。
那天,我沉迷在公孙大娘剑舞的出神入化中。一袭白衣,双手挥剑,临风蹁跹,她飘忽在和她一样洁白的梨花雨中,起如羿射九日,帝骖龙翔;罢又如雷霆息震怒,江海凝青光……
而一句很好听的男人的低语,就如梨花一样,轻轻落于我的耳鼓——
你真美!好像梨花一样,让我痴迷!
他紧紧地揽我入怀,就像一朵梨花,我融进了他的心海,也融进了大明宫金碧辉煌的晨钟暮鼓……
从此,如一双蝴蝶,我俩总是形影不离地相守:大雁塔呢喃的紫燕、华清池游嬉的锦鲤、芙蓉园飞舞的蜻蜓……款款柔柔,清清浅浅,温馨着大唐帝国的歌舞升平。
李白酒醉后的狂疏倨傲,我俩淡然一笑;张旭痛饮后的狂草疾书,我俩击节惊叹;还有那位圆圆溜溜,胖得像一头肥猪的安禄山,胡腾舞却跳得疾如旋风,每次都让朝臣们捧腹连连……
从“太真”到“贵妃”,我似乎只是觉得称呼的改变,我只是深深地爱着那个男人,那位在梨花落雪的缠绵中,呵护着我,像春阳呵护着梨花一样 爱我的男人。
初心宛然,一如梨花般洁白留香。清风明月夜,牡丹睡去时,我常常在祈祷,为爱我的男人,为我爱的大唐。
可是,这一切美丽的梦想,却在那个雨骤的晚春,随落红一起凋零。渔阳鼙鼓,惊破了帝国的春梦;九重城阙,沉沉地笼罩着遍地狼烟。霓裳已破,羽衣染尘。辘辘远听,满耳是残兵们的哀怨,白骨原野上的乌啼……
我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弱弱的女子,我柔嫩的肩膀,难以挑起大唐的国运。但既然将士们让我做衅钟的牲畜,卑贱如斯,舍之何惜?
只是,梨花落后,春已阑珊。被禁军刀剑挟持着的大唐皇帝,还能如开元之初,挥洒着盛唐的气象吗?
“梨花开,春带雨 ;梨花落,春入泥 :此生只为一人去……”蓬莱宫中,白云盈袖,如一树怒放的梨花。
看哦,天边有彩云盈盈飘来,是不是他在大明宫中,亲手为我御制的霓裳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