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十六
现在的自己,跟好友聊天的话题多是少时旧事,未必聊得久远,都是些没毕业前的小事。偶尔提起对方的糗事,彼此之间非但不会生气,反而会隔着长长的电话线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那些原本可以轻描淡写的情节,在对话里被无限放大,成了那一刻触动生活的唯一开关。当搁下电话,又会被眼前电脑里各种繁杂的稿件缠绕,挣脱不开、挥之不去。
我常感叹现在的生活不是自己最想要的。读书时曾立志自由地行走,总幻想着有一天我会穿简单的衣衫,背个包,带着不多的积蓄,跑遍想去的每座城市。一个人跑去西南的边陲小镇凤凰,重温沈从文笔下的风华旧梦;或者下雨的日子,路过南京的秦淮河畔,感受金陵女子的胆识侠气;亦或睡在厦门海边的沙滩上,吹吹海风,等待日落。可现在的我,依旧扎在世俗的樊笼中跳脱不得。
回想起来,小时的我们应该都是无拘无束的,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大人若不允许,小孩子便仰着脸嚎啕大哭,似乎要把所有委屈都换作眼泪流给大人们看。做错了事情考虑最多的也是爸爸的拖鞋底会打自己几下?妈妈会不会在一旁拦着?是不是应该站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方便逃跑?这么多问题充斥在小脑袋里,根本不会去想怎么补救,或者用什么方法去补偿这件事造成的损失。
当我心情低落,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这时候小时候的事情,就像过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闪现。我想到那个做不完暑假作业,趴在窗前对着月亮祈祷嫦娥仙子显灵,信任她可以帮忙完成的小孩不禁莞尔;想起那个放学后,因为家里停电和哥哥一起跑到超市看动画片,最后被担心的爸爸揪着耳朵带回家罚跪的小孩,会微微牵动唇角;想起那个小学放学路上和同学一惊一乍讲鬼故事,最后吓得自己不敢独自回家的小孩,会在心里默默地自嘲。那么多值得玩味的小事都发生的小时候啊!
再回想稍大一些时候的事情,就会有些青涩朦胧的情愫了。它们都是埋藏在心底最柔软的秘密,略微回想,有时会苦到嘴角发涩,有时又会觉得内心涨满欢喜。那些旧时光从收到第一封情书、暗恋第一个少年的时候轻轻开始。
那时的自己,顶着一张素面朝天的脸,衣饰装扮也如清水汤面一样寡淡无味。我大概还未来得及学会新潮时尚的打扮,那个把白衬衣穿得最出众的清俊少年,早已猝不及防地闯进了我小小的心里。
我开始偷偷地打量他的一举一动。他早上迟到了,不过应该是跑步来的,因为他额上的汗微微沁湿了刘海呢;他又考了班里第一名,老师让他讲解最后一道大题的解题思路,他从容地拿着粉笔,在黑板一侧重新写了一个更简单的解法;他中午吃得那么少,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有心事?
那些细小琐碎的观察,拼凑出当时我眼里最真实、最喜欢的那个人。他清俊阳光、优秀聪颖。他喜欢喝罐装可乐,读尼采和卡夫卡;不喜欢吃香菜和鱼,更不喜欢在午休的时候被打扰。我似乎成了暗地里最了解他的人,又或者我只是以为自己成了最熟悉他的人。当然,这是默默地喜欢,是旧时光里不能对对方言说的忧愁和欢喜。
除了喜欢过的人,关于当时喜欢的书和电影也有好多不再坚持的习惯。那时喜欢的内容都要统统立刻看过,似乎没有明天和以后这样的说法。一贯兴致冲冲地躺在床上或坐在桌前,把那些推荐榜上的前十或前五十挨个刷一遍。绝不会有时间的局限,对于喜欢,完全可以废寝忘食、不顾一切。
我写下这篇文字的时候已经凌晨,心里提示自己一定要定好闹钟不然明天上班晚了,可不好玩。心里一顿,原来,这就是某一方面的成长,开始有了一些克制和勉强。
我见过一些人开始相亲,要么未见面就在分析家世是否般配、考虑人品是否可靠,要么开门见山的发条短信或打个电话询问,你是不是也对我有感觉。人与人的交往似乎变得简单又复杂了,让人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越来越多的人也开始告诉我,爱好和工作不要混在一起,要向成熟稳重靠拢,要把兴趣安排在生活之后,要节制闲情不然就会玩物丧志。
我并没有完全听从,但也慢慢地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学会了许多看似重要的为人处世道理,参加了好些所谓壮观大气的场合,结交了许多旁人提起就会称赞的同事,但我开怀大笑的时候越来越少,眉头紧皱的时刻越来越多。渐渐地,我开始回忆过往的自己,那个单纯的像白纸一样的自己。
也许有很多人同我一样吧。在城市的钢筋森林里画地为牢,时常在工作中把自己逼迫到最挨近烦躁的一角。偶尔出行,也会因为手里没有忙完的稿件或者下一轮将要忙碌的工作惴惴不安,并没有办法真正地放松心情。这样的自己多像永远被牵着线的风筝,就算放在空中,但飞行的方向永远是别人在掌控。
还未感叹尽,我再次抬头看挂在墙上的钟表,已经凌晨一点。我的心猛然一紧,忙收拾好书本,洗漱完毕,关灯躺好,渐渐入梦。梦里我时而变成五六岁的儿童,被面相凶恶的大狼狗追着狂奔;时而变成穿帆布鞋背小挎包的少女,低眉垂眼的站在香樟树下等一个不知会不会赴约而来的白衣少年;最后我只记得一个背影,有些瘦弱,渐渐走进逆光中。
早上七点,我被闹铃吵醒。揉揉眼睛,准备起床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