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作家厄普代克(John Updike)除了是个了不起的小说家,还是个挺有水平的艺评人。他的新著The Terrorist据说不怎么样;但他去年出的艺评集Still Looking,我看过,写得真好。
这本集子谈的全是美国艺术,里头只有一位画家得到两篇文章的篇幅,那就是爱德华·霍珀(Edward Hopper)了。这并不奇怪,因为霍珀一向被认为是美国绘画的代表,他不只捕捉了美式生活的根本想象,还把这想象变成了启发无数后来者的传统。
厄普代克的批评内行,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霍珀的人物画得不够好。但是霍珀的人物又何须画得太好?就像厄普代克所说,那些人物和霍珀所有画里出现的房子与路灯一样,都像日晷,它们的主要作用就是彰显光线的存在,让自己投射出来的影子说明时间与气氛。
而那说不出的空寂气氛,正是霍珀迷倒许多人的力量来源。例如一九二九年画的《杂碎》(Chop Suey),已经算是他比较热闹的作品了,小小的中国餐馆临街一角,坐了两桌客人,窗外有斜阳射入,主角是两个戴着帽子的女人。画里的色彩难得丰富,东西也多,有小灯、茶壶和悬在衣架上的外套。奇怪的是一向空洞寂然的霍珀即使在这么拥挤的画面上还是营造出了静得忧伤的气氛。
为什么?仔细看那两个对桌而坐的女人,厄普代克敏感地发现她们似乎都在倾听些什么。怎么可能呢?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如何可以同时都在听对方说话?起码得有一个人说话吧?还是她们都在等待什么?
后人喜欢把“寂静的诗”这个称号冠在霍珀身上,因为他把人都画成了静物,似乎有所言语有所动作,却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