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如尚·高克多,说起电视其实也是卑之无甚高论。但他的长处就是能在任何话题上都谈出一句诗,起码一句。关于电视,我读到这么一个判断:“电视就是家里的一个幽灵。”
然后我取出了他的《奥菲尔》,重新再电视机上看了一回。
在高克多的世界里,镜子是来往生死两界的出口,死神从此进入人间,亡灵由此穿入地府。只要有镜子的地方,就有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管道,所以每一个有镜子的家庭都是地狱门庭的候客室。从你的床到那面镜子顶多是几步之遥,长眠是很方便的事。
死神和奥菲尔每次穿越镜子,镜面都会变成液态,人走进去就像受浸似的。高克多这么拍其实是在重申一个欧洲文艺传统的古老形象:水和镜子的双重性质。水就是最早的镜子,所以古诗人写到镜子的时候总是用形容水的修辞。而水正好代表死亡与沉沦,水仙子对水自盼是深沉的自恋,再沉沦下去就只有溺死一途了。反过来看,水却又是新生的象征,经过洗涤的生命是洁净新鲜的,例如接受过洗礼的基度徒获得了崭新的身份。因此奥菲尔与深深爱上他的死神屡屡穿过镜面,就是在返生复死,每一回都是终结,每一回都是开始,开始与终结并存,复生与死亡同在。
漆黑如镜的电视是家里的一个幽灵界域,一按开关,液晶体就为我们显像出另一个世界的存在。那个世界里的人明明是活的,但又不像我们这么活着。两个世界隔着一道稀薄的水面。
因此最诡异的事情就是在电视上看见自己,我在这里,也在那里;同时活着两种生命,或者两种生死。念及有一天我将离开这个世界,但是别人还有可能在电视上看见我在另一个世界的活动,我就明白电视的彼方果然是亡灵永存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