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我的西安/吴文莉

我爱我的西安/吴文莉

2018-10-29    17'14''

主播: 💘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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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我爱我的西安。 在我看来这个城是有灵性的,小雁塔边斜挂的圆月,该是还记得周秦古国的沧桑故都吧?老城墙上盘旋的清风,又该是卷着汉唐盛世的红尘飘然而至的?孔庙外的古槐想必早看惯了西安人的万般姿态,在秦声秦韵里,干枝肥叶绿了千年。那风韵真的触手可摸。 任何外地人都能在西安城扎下根,包容的西安城也许是最能代表中国灵魂之地,在任何地方河南人都能扎下根,韧性的河南人也许是最能代表中国人性格的群落。这样的城市和人群终于构成了西安城现在的风貌,也许这就是——非常中国吧。 西安是经过大富大贵也渡过诸多苦难的智者,她大气、淡定,藏古纳今。在帝王之都蕴养自己的秦人儿女,也敞开胸怀包容天下。不知道曾有多少异乡人因为爱上西安而以此为家,埋骨在此,但我小说里关注的河南人群却是为活命才踏上的秦地。 我向不少河南籍老人问起过去的事, “过去那日子,老可怜!” 他们第一句都是这样说,有的要抹抹泪才能絮絮说起往事,没吃、没穿、没住也没文化,拉扯孩儿们的不易。“老可怜!”他们还是用这三个字总结了所有的艰难。我问起这辈子有过好生活没,他们眯着浑浊的眼笑了,露几颗残牙,操着依然浓郁的河南乡音:“现在好!”在失却了青春、失却了健康、失却了体力,甚至失却了行动能力的时候,他们却认为现在是他们一生中最好的时光…… 他们也爱西安,不同于文人们对古老文化的向往,也不是当省城人的荣耀。那爱是极其现实的,却有极其深沉——即便当时同样贫穷的西安城并没可能多给他们一口温热的吃食,但在这座城下,他们搭起了自家的屋檐,能让一家老小安身立命,这前半世便是受了西安城莫大的恩。善良的河南人无法不把这里当成自己的故乡。 河南老家,只是户口本上那几个字,是梦里的故乡,也是令人伤心的,不得不离别的家园。而西安,却是真实的,钟鼓楼、城墙砖、棋盘般的街巷,老人们闭着眼也能把西安转上一大圈。 闲暇时他们听豫剧,过年时儿孙们看中央台的“春节联欢晚会”,老人们守一台更大的看河南台的“梨园春”,他们和故乡的联系唯有这一曲乡音。他们爱那曲乡音,却也不觉得秦腔吼得野,城墙根下老人们的心境,谁能说得清? 那些岁月和老人们的故事夜夜翻腾于心,使我不得安宁——物质匮乏的年代,人们仅为了活着而苦苦挣扎,却拥有着亲情和快乐;生活好起来了,有些人却迷失在物欲里,不知生命的意义,失去生活的勇气。 于是,我有了使命感,这心中的不安宁,催促着让我不得不把听到的写下来。但这么做却不是只为揭开一段河南人的辛酸史——我想记住,也想让我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们记住那段渐行渐远的岁月,记住我们的祖辈、父辈们曾这样生活过,曾这样痛苦和幸福过。对过去探究得越深,我越觉得人情的温暖。 好友赵韦也是个热爱西安的人,他是《阳光报》深度报道部门主任,文笔好,通摄影。他也在用各种方式审视着西安,他花了大量时间拍摄西安的城墙内外,古刹与高楼、传统与现代、西安人与异乡人。2001年,他看了我的第一稿说:“你要写的不止是河南人融入这个城市的艰辛历程。你那么爱西安,就该力图展示出西安的人情风貌和时代演化过程。西安小东门城墙根是西安城的缩影,而西安又何尝不是中国的缩影?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河南人群所经历的苦难,又何尝不是整个中华民族共同经受过的苦难?放在这个背景下,郝玉兰和梁长安们的生存故事才真的具有意义,就是历史。” 我顿悟了,这几句话使我又用了三年时间重写了一稿。 这次却觉得难得多——没有生活经历,我查西安志、图书馆翻旧报纸、上网找资料。那几年我几乎见谁问谁,见到老年人问刚解放时的情形,见到五十岁的人问文革时的遭遇,就连哪个年代苞谷面多钱一斤、棉布多少钱一尺的细节也不放过。我外婆见了我就先说:“我又想起些老事,你带本儿了吗?”——她老人家已经记得我那随身记录的本子了。 丈夫李正民该是世上最好的丈夫吧!他是个沉稳善良的人,我喜爱画画和写作,他只是一味地支持。这八年里,他看着我写出一张张手稿,又把近两尺高、百余万字的手稿修改成现在的二十四万字的小说。我从手写稿转为电脑写作,每夜无论多晚他总陪我写作,直至我关电脑他才关灯去睡。电脑坏了,已输入几万字的稿子瞬间丢失,我哭,丈夫劝道:“别哭了,明天给你买台新的!”第二日我还未起床,他已抱了新电脑回来…… 我沉浸在我的故事里,正吃饭就发起呆来,丈夫就静静地望着我……和他说话,也更多是郝玉兰或梁长安,一说起来就神采飞扬,他专注的听,说好,或说很好。让他多说几句,他就笑:“让我看,世界名著也没这么好,都是你‘亲自’写的呢!” 回想那段时间,我说不清是怎样度过的。丈夫见不得我一遍遍地修改小说,说可怜我披头散发终日坐在电脑前,一天只吃一餐饭,形同失了魂的鬼。女儿李曼瑞年方九岁,乖巧聪明,怕扰了我的思路,不敢高声说话,甚至不能玩心爱的“连连看”。她常写小小的纸片给我,只一句话——“妈妈,我很爱你!” 画着红红的爱心。 画家朋友们笑我,说画家写了本书,看我的国画的人却又说作家画了张画,言下之意我没用心做事情,只是想玩票。女儿身体孱弱,几次住院治疗,我给她做饭并陪她打吊针……那个时期我几乎想放弃了。一连几个月只是画国画,却无论工笔、写意,画的全是西安的古槐、城墙、小雁塔——都离不开我魂牵梦萦的西安城! 我沉浸在自己营造的郝玉兰、梁长安们的世界里,为他们苦难痛哭失声,为他们的幸福释然欢笑。我的生物钟完全失控,抑制不住的亢奋让我一连几天都是二十多个小时坐在电脑前。丈夫终于发怒了,强行关了电脑,对我吼:“你不想活了!不许写了!”女儿怯怯地哭着说:“妈妈,我要你,不想要你的小说!”我木然地看着他们,分不清站在面前的,是现实中的李正民还是小说中的梁长安、白老四,是现实中的李曼瑞还是小说中的童年白莲花、梁静…… 发出书稿时我终于病倒了,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心象掏空了般的难受。然后是整天整夜的失眠,中医说是伤了神,西医说是神经衰弱免疫系统紊乱。女儿高兴地陪着我,就终于和我天天在一起了。她给我端她爸爸煎好的中药,用细齿梳子给我梳头发:“妈妈,你书里的郝玉兰就这样给她女儿梳头呢!你要象郝玉兰一样坚强呀!”我的亲人们爱我如已,女儿爱我的书,她已经能感知到我想在书里表达的东西了!那一刻,我真实地感到了幸福…… “写完小说”曾经是我们家人对美好生活憧憬的开头语。小说终于结稿了,好日子终于来了,女儿是最最高兴的人,我终于能履行诺言一家人出游了。 然而,在很多个夜里,我依然会沉浸在《叶落长安》的世界里,郝玉兰、梁长安、白莲花走马灯般在脑海中现身。我坐在电脑前,如同郝玉兰眼望着城河般静静地坐着……我对他们说也许书写得并不好,但我讲述过去岁月的心却是真诚的。 我用我的方式爱我的西安…… ——2006年写于逸品莲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