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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容术
拜师学艺
我有一个很厉害的师父,全天下最厉害的师父。他无所不会,无所不精。当然,一般这样厉害的隐士高人都会有很奇怪、很严苛的收徒要求。他不例外,他收徒的要求不是“为师掐指一算,你是块儿学武的料”,而是“为师掐指一算,你……还过得去吧。”
照理说他应该桃李满天下,但奇怪的是,每次他老人家突发奇想要收徒时,总是万人空巷,千万人慕名而来,又千万人悻悻离去,把惊鸿居门口的道路堵得连一只蚂蚁都过不去。往往他老人家好容易梳妆打扮完磨磨蹭蹭出来,只是随便扫一眼,就决定闭门谢客。而他的理由很简单:
为师掐指一算,这些人资质太好了些。
当然,总是这样闭门谢客,他也就别想收到什么徒弟了,所以他偶尔也会把一两个纳入门下,而我,就是其中之一。
有趣的是,我本只是一介路人,本只打算打个酱油抄条小路回家,却没料到小路必经过他的府邸,而偏偏那日他心情好想收徒,又偏偏他心情委实太好想多掐指算算,偏偏在我路过的时候他开始算。于是,就在我埋头在人海里遨游,拼了老命想要挤出去之时,周围人自动为我让开了路。
然后……我就摔了个狗啃泥。
一个飘渺空灵的声音飘过来:“为师掐指一算,你……还过得去吧。”
一闻此声,我立时觉得精神抖擞,丹田里仿佛有气息源源不断涌出,将我的身体烘得暖洋洋的。我“腾”地站起来,目光所及,竟是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弟子们站在他身侧,甚至有些年龄还要比他大上个几十岁,他们恭恭敬敬的,没有一个人能盖得住他的一身英气。我立刻跪下,“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我这么爽快,其实还有别的更重要的原因——因为穷。我所谓的家其实只是一个茅草篷,夏天漏雨冬天透风,和大自然接触甚密。夏虫和冰都是我们的好伙伴,风、牛、马时常在我们隔壁栖息,想要炫技的江湖高手一般都不敢在我们屋顶上站立……我们家最期待的就是侠客们打架一失足落到我家屋顶上,这样,我就可以免费让他们帮我们修理一下茅屋了。
所以,既然有免费的师父,可以蹭到免费的午餐,我为什么不去呢?
遂拜师成了我们两厢情愿的事情。
“那好,既然跟了为师,那所有都得跟着规矩来。为师只有一个规矩——为师会千般武艺,唯有你在其中一门超过为师之时,你才能学习下一种。”
“弟子遵命。”
一个月后。惊鸿居。
“阿清,你画得也太丑了吧!来!在这张面皮上重新画。”师父他老人家用一贯温柔慵懒的嗓音催促我重画易容要用的人皮面具。
“师父,您放过徒儿吧……徒儿已经画了第一百二十三张了,徒儿再画下去,手要断了……”我假哭着,环顾四周,除了我和师父,书房内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几张师兄弟们画得极丑的面皮。
师父瞥了我一眼,就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我在一个时辰前就让他们走了。”
“走了?可师父……他……他们画得这样丑,你竟肯让他们离开,那徒儿是不是早就可以走了……”
“你乖乖留下,为师陪你。”
“我饿了嘛……师父……师父……我给你做好吃的,吃完我们明天再画!”
相处这么久,我深谙师父的口味,他呀,最喜欢吃我做的菜了。而且我发现一个惊天大秘密,师父骨子里是一个吃货!美食的诱惑他几乎不会抵挡。
然而这招不灵了。从前的师父一听到我要下厨,便会经常跑来厨房偷吃,所以这一招我屡试不爽;我已不记得是从何时开始的,师父再不会对我的美食有一丝好奇,再不会来厨房偷吃,我曾以为是师父变了口味吃腻了我做的饭菜,于是我变着法儿地尝试新式样,可师父都没有表现出半分兴趣。从前只有我做菜会受到他的称赞,如今却只有淡淡一句“阿清,辛苦了。”
辛苦了,辛苦了,我当然知道我辛苦了!但是师父啊,你知道吗?你的阿清不需要你说任何话,只要你一个微笑啊!
可是,他依旧用那淡淡的声音道:“阿清,为师不饿。你继续。”
哼!继续就继续,谁怕谁!
我抢过他手上的面皮,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低着头画第一百二十四遍。
为什么师父不喜欢阿清了?为什么师父要对阿清这么狠?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含泪描下那张面皮,美人朱唇皓齿,盈盈酒窝满得仿佛能漾起涟漪,鼻梁高挺,眉目清秀,只是略显凄婉,惹人爱怜,眉心一朵落梅花,艳丽如血泪,清丽若娇娥。方落笔,我便坚信师父他会满意。
果然,不知何时,师父已拾起我画好的面皮,良久,他道:“阿清,你做的很好。”说罢,他嘴角微微上扬,绽开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
他笑了!师父他老人家笑了!
正当我沉浸在幸福里无法自拔,师父又道:“阿清,我们继续。”
什么?!我听到了什么?这不是真的!这是梦!快告诉我,我在做梦!
他明明已经笑了呀?他明明已经满意了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阿清继续呢?
“阿清,这次,我要你画师父的面皮。只有画得和师父一模一样才能过关哦!”
“师父,您到底是什么样子?阿清不知,望师父赐教。”
师父作为一个隐士高人,每日都以不同的姿态出现在我们面前,他的易容术,放眼天下,无人能比。这倒不是我井底之蛙乱说乱讲,而是事实。我见过很多自称易容高手的人试图挑战他,然而对于他们“关公面前耍大刀”的行为师父他老人家总是默默看着,暗自冷笑,最终,总能让那些人准确地啪啪打脸。
而师父的伪装——不是我盲目崇拜乱吹嘘——他就算易容成花鸟鱼虫,山石草木,也是无一不像,无一不精。那些所谓的易容高手纵使再不服气,也只能悻悻离开。
论一个易容顶级高手的徒弟的自我修养,即不仅要“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而且每天都要认得出师父——因为他每天换一张脸。有时是满脸阴郁的巫婆,有时是衣袂翩翩的仙翁,有时是稚气未脱的少年……
“师父师父,你今天很仙嘛!”
“师父师父,没想到你可以这么妖娆啊……”
“师父师父,快出来吧,别躲了,阿清认不出你了。”
“师兄——嗄?你是师父?阿清不孝,师父恕罪。”
……
师父有千万张脸,千万种嗓音,千万个性格,我怎么分得出哪个才是师父真实的模样?
“为师什么样子不重要,为师只想知道,阿清心中的师父究竟是什么样子。”
我心中的师父?
大神?高人?举世闻名?
多变?严厉?为老不尊?
心中的那一个人,仿佛经不住这一问似的,竟变得摇摇晃晃起来,一晃晃成了两个师父,再一晃晃成了四个师父……我赶紧闭上眼,脑海中却是不争气地描出师父的一个个重影……
“阿清?阿清?”
“嗄?师父……”我揉揉眼睛,还没从千万个师父里缓过神来。
“你知道当初为师为何收你为徒吗?”
“当然了,师父你跟阿清说过的,是因为我根骨不好嘛!”
“那你知道为师身负千万种绝技,弟子千千万,为何独独让你一人学习易容术吗?”
“我猜啊,师父您定是看阿清太美了,才不想让我这张脸浪费的对不对?”
“阿清!你且记住,易容术,是一个捏碎自己再重建的过程。学好了易容术,为师便带你走遍天下。”
师父这句话说的阴恻恻的,但我看得出,他很认真,因为——他的眼睛在发光。
我提起笔,在面皮上画出了我心中的师父——银白长发飘飘,玉树临风,眼神锋利得能穿透人心,薄唇却娇俏得比女孩还嫩,仙气腾起祥云,捏一个诀,便可乘风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