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兔靳
靳东先生1998-2015各类角色研究综述(六)
2015-11-23 13:50
(六)2010年《玉树花开》刘凯强、2011年《开天辟地》周恩来、2011年《秘杀名单》沈剑秋
从前学习《中国文学史》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李白、杜甫、苏轼这样的大家,通常什么名头也不加,一个人独成一章篇目;而那些二三流的文学家,往往是以什么“公安派”、“竟陵派”、“前七子”、“后七子”之类的名头聚在一起。其实这种传统由来已久,早在司马迁著《史记》的时候就用过这种手法,有些人分传,有些人合传。中国人的春秋笔法、婉曲心肠从这种细枝末节处也可见端详了。
说到这里,想必我的“险恶用心”大家也能心领神会了。这一篇幅我把这么多个角色放在一起,其实这也暗示了在我心目中,这些角色或者说这些作品,较之先生的其他作品,在各方面稍稍欠了一点东西。但是这几部作品又有不能不提、不得不解之处,所以我做成了合集。
我说欠了点东西,有些朋友可能要生气了。我知道沈剑秋是好多人心里特别浓墨重彩的一笔,大家喜欢爱称他为“党花”,认为他是先生扮相极为俊美的一个角色。但是,我不禁有一个疑问,在人们心目中,剑秋除了英俊潇洒、正气凛然以外,还有什么特点?
我一直在说,先生有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地方,就是他塑造的绝大多数角色都有极强的独立人格,有丰富的内涵与意蕴,随便拿出一张剧照,你绝对不会把荣石和志雄弄混,也绝不可能把一郎与明楼搞错。为什么?因为他们各有特点,身上的气质迥然不同。我觉得先生的大多数角色都能用一两个词语,精准地点出最明显的特征。比如一郎,温润如玉;志雄,颓丧萎靡;凌远,固执强势,苍白病态等等等等。但是说到剑秋呢?除了貌美如花,我真的好像想不起其他太明显的特征。他的确勇敢、坚定,但是这并不是他“独有”的特征。如果硬要说与其他角色有什么不一样,我觉得他身上倒是有一股子清冷的味道,因为在剧中几乎看不到他的感情最深处是什么,好像与所有人都若即若离,更像是他身上只有任务,没有人生。但正是这一点,让我觉得,太远了,离剧里的其他人太远,离观众也太远了。
再说《开天辟地》。一说这部剧,我不禁深深地为先生叹口气。这注定是一个绝对讨不了好也讨不了巧的戏。首先从题材上看,这种什么几十周年献礼片,有点太红太正了,所有人都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想出彩几乎不可能,能不被喷死就不错了。再从选角上看,我看了一下这部剧所有历史人物的选角,几乎都与人们固定思维中的那些历史名人的印象,相去甚远。反正我个人最受不了蒋介石的选角,好歹蒋公也是民国四大美男之一,这角选的,我去!唯一可圈可点的是几位女性角色。尤其是孙夫人宋庆龄,我当时第一眼看到就觉得,这真是有国母的感觉啊,端庄优雅,还带着点母性的光辉,非常典雅圣洁的感觉。就宋庆龄而言,个人认为她的气质有一个转变的分水岭,就是孙中山先生的逝世。在我印象中孙先生逝世后,孙夫人的气质偏凌厉强势,还有点孤冷,从历史旧照片里看得到,她是女人做男人事,整个人显得刚强坚硬。但是这部剧恰恰是孙先生去世前,是革命的早期阶段,这时候孙夫人是绝对的母仪天下的气质,以阴佐阳,必然是柔美许多的。所以这部剧里孙夫人的选角,恰恰合适。最后我们从先生承担的演绎任务上看,先生演这个角色有好几个不利因素。第一,先生不是特型演员,不是特型演员去诠释大家心中已经成型的历史人物,无论演的多好,都是非常吃亏的。这是人的定式思维,没有办法。第二,先生诠释的是周恩来总理早期的形象。周总理的晚年大家所掌握的历史资料多,而且基本上固定成型,有着力点;可是早期的周总理是什么样子,有多少人了解?是人都会有成长期和成熟期,伟人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伟人的,他一定有成长的过程。但恰恰是这个成长过程,最是难以把握。因为轻不得重不得,深不得浅不得,你把他演的太平凡,那跟普通人有什么区别,不能凸显这个人之所以未来会成为伟人所必须具备的独特之处;但你把他演的太特别,又不符合实际情况,会让人觉得不真实。所以我觉得,先生当年演这个角色,真的太为难太为难了。
那先生当时是怎么做的呢?他当时的做法非常简单——毫无技巧,老老实实。我觉得先生真是一个极其聪明又极其刻苦的人。说刻苦,大家都知道他这么多年每演一个角色都会在案头工作上下大工夫的习惯,熟悉剧本、写人物小传都是基本功。他在演《开天辟地》的时候去接受过党史军史方面专家的指导,他查阅过有关周总理的大量文献资料,他甚至阅读过周总理在法国留学期间与妻子邓颖超的100多封书信。他这是在干什么呢?就是毫无保留地让自己成为青年时代的周恩来。
一点表演技巧不带,就变成这个人。
我在看剧的时候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这真是先生演过最费劲的一个角色。他不能带有任何一点想法,没有任何加注在角色身上的自己的什么东西,确实就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老老实实,很笨拙地把每一句台词,用最朴素最原始的方法表达出来。
这是最明智的选择,但是如同整部剧一样,吃力不讨好啊。
这个制作班底其实真让我觉得,可惜了儿的。这部剧的导演是胡玫老师,胡老师是《汉武大帝》的编剧,所以你要说,胡老师驾驭不了这种鸿篇巨制、大气磅礴的历史题材,那是放屁。再看演员,先生也好,黄海冰也好,那几位女演员也好,我觉得都属于青年演员中比较有实力的一批人,从他们的访谈中也看得出来,当时为了演这个剧,每个人都下了很大的苦功,都选择的是最踏实质朴的表演方式。可惜,这个剧我说了,从根子上起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剧。《汉武大帝》能拍好,那是因为离咱们年代遥远,艺术家能发挥的空间大,没有那么多束手束脚的东西。一个近代历史人物剧要是能拍好,那才是见了鬼。近代史那是历史吗?那是政治。政治剧要是能拍出纯粹的艺术感来,那是天方夜谭。近代剧不是不能拍,但是必须要选小人物,要虚构,才有艺术创作的空间。
最后说《玉树花开》。这个剧的标签就更明显了,它甚至不是商业片,应该算是先生为了支持玉树人民抗震救灾所做的慈善片。故事情节其实倒也还算完整,不过人物基本上是按照“好大全”那个套路上走,它从慈善宣传的价值上说当然是很好的,但是单论艺术价值,显然跟其他作品不在一个层次上。
其实说了那么多,我分析的以上三个角色的不足之处,都是客观呈现出来的结果。然而我并不认为这些客观结果能反映或者代表先生主观方面的艺术造诣和艺术理念。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这三部作品,或多或少都有着一些外力因素干扰,是天然不受演员本身控制的。演员的创作本来受到的限制就很大,再好的演员,遇不到好导演好剧本好团队,孤木不成林,只手难擎天。而这几部作品还不是仅仅是团队的问题,说到团队问题最严重的我们后面有荣石做靶子,暂时还不着急;这几部作品最要命的是它的定性问题。建党九十周年献礼片、玉树地震慈善宣传片,这样的定性,它就决定了一个政治走向和政治要求,在有政治因素干预的情况下,是决不可能有纯粹的艺术的。
但即使是有着这样那样的限制、那样这样的困难,作品呈现出来各种各样的问题和不足,先生的表演仍然奋力迸发出了一些不容忽视的闪光点。
比如沈剑秋。我之前说剑秋的感情表达太单薄,内心流露的时刻极少,但是有一个场景除外,那就是他受伤后躺在医院病床上的一段哭戏。先生的哭戏就如同他的角色一样,你绝不会把这些哭戏弄混。虽然都是哭,但不同的角色有不同的表现方式。荣石的哭是嚎啕大哭,因为他是大少爷,他背后站着的都是他的人,他伤心没有必要节制;明楼的哭从来都止于一滴泪,因为他所站的位置所背负的重担,只能给他最多一滴泪的奢侈,一滴泪以后他还要继续伪装;而沈剑秋那唯一一场哭戏,是如此的压抑隐忍,手覆盖在眼睛上,只有无声的抽搐,当手放下来的时候,眼睛里只有闪动的星光。剑秋其实也是一个压抑隐忍的伪装式人格,但可惜的是剧本没有给他一个情感宣泄口,他身边没有阿诚,没有家,没有任何可以倾诉和宣泄的着力点,所以我说剑秋情感单薄。这种单薄主要是剧本和角色配置所造成的,其实先生对剑秋的诠释,最能体现先生个人意志的应该就是这场哭戏了。
我还特别想提一提刘凯强。这个角色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一幕就是:深夜里有一个孩子得了急病,刚从内地来还有着强烈高原反应的刘凯强背起孩子跑了几公里路赶到医院,最后自己也晕了过去。我对这幕场景印象是因为,当时先生边跑边喘的那个样子,实在太有感染力,让明明好端端坐在电视屏幕前的我也跟着呼吸困难起来了。我知道他一直是体验派的表演方法,我也知道他当时去青藏高原拍这个片子甚至差点出了意外,我那一瞬间真无法辨别那种上不来气的痛苦是他在表演还是真实身体反应。要知道内地人去高原地区,就算呆在原地不跑不动,高原反应都很要命。我自己去过我很清楚,天旋地转头晕耳鸣是轻的。他拍那个镜头甭管实际跑了多远多久,起码背着那么重一个孩子在跑是铁定事实。哎,拍个慈善片都如此拼命,这就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