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

记忆中，你从没有用满是胡茬的下巴蹭我的脸。因为你跟其他老男人不一样的是，即使在家里，你也会把自己拾掇的一丝不苟。 那是一九九几年呢，秋风扫过的季节，突然窜入我的噩梦。睡眼朦胧，却觅不到你的身影，声嘶力竭般哭泣，大声一点，再大声一点，仿佛只有这样，你才会听到，才会出现。泪眼中出现你慌张的身影，那心疼与自责是我忘却的儿时记忆中留恋的温暖。 自那次噩梦惊醒寻不到你的身影之后，你再不离我半步。那时的你初为人父，你说我是上天送给你最好的礼物。你有着第一次当爸爸的欣喜，更多的是无所适从的手忙脚乱。老姑说，那时的我还不会说话，只会哭，老姑说，那时的你一没事就跟我说话，丝毫没察觉我跟本听不懂。我当然不是神童，所以不出意外的忘记了那时年轻的你面对着襁褓中的我说出了怎样动听的话语。虽然现在的你不会像那时再哄我一次，我却依然想象的出那时你的温柔与呵护。 那一年，好似香港回归。我们从单位的家属房搬到了我们的新家。你为我搭建了我自己的卧室，你说从今天开始，我的小公主要开始独立，晚上自己睡觉了。那时候，我正趴在你的肚子上，用手指杵你微微发福的肚子，然后咯咯的笑。录音机里放着当时的流行歌曲，我也会偶尔摆动着身子，跟着节奏跳一些自创的舞步。你笑起来眼角有微微的细纹，与你满是宠爱的目光，在我的回忆中荡漾开来。时光回转，那些我抓不住的日子，是你曾经给我满满的爱与世界。 被雨水惊扰的夏天，我坐在车子的后座，你的雨衣为我搭起了一个小小的世界。那时候，我觉得你的后背是最结实最宽阔的，我用手指戳你的背，写简单的生字，叽里呱啦的唱儿歌。那时的你，是我的世界。就算大雨让这座城市颠倒，我知道你的后背永远是我最安心的城。 我不明白为什么老师提问谁是我心中的英雄时，我回答是你，老师带动全班同学给我鼓掌。你可以耐心的帮我做手工课，你可以像魔术师一样变出我喜欢吃的零食，你可以在我哭泣无助的时候第一个抱起我。我用铅笔认认真真的把这些写在我的作文本上，那些字七扭八歪，像是你小心翼翼呵护我的心情。你把我放在你的肩膀上，风拂面，我尝到了你的幸福。 那些年，你总喜欢做蛋炒饭然后加好多葱，而我喜欢吃蛋炒饭不加葱。那时我们常常因为这个怄气，我故作生气，对你怒面相向。你却仍然每天早上做着加葱蛋炒饭，只是做好之后，你会小心翼翼的把那些葱花用筷子都挑出去。你说，加上葱花更有味道。数不清你为我做了多少蛋炒饭，记不清你为我挑了多少葱花。时光的年轮总是刻下一圈又一圈，它残忍的让我忘记好多曾经的美好。只是幸好，你的蛋炒饭和那些挑出去的葱花像是我手机中无法删除的软件，点击，永远都在。在网上看到一段情话，“我想要的未来，早上醒来阳光与你同在，还有太阳蛋和白米粥。”对于那时的小小的我来说，幸福就是，早上睡眼朦胧，你在，剔除葱花的蛋炒饭在，幸福就在。 我是不是也曾叛逆过，我是不是也曾执拗过，你是不是也曾拿我无可奈何过。当我第一次拿着不及格的试卷站在你面前时，当我第一次跟你顶嘴时，你是不是也焦急如焚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呢？遗憾我不曾体会你的心酸，却不断给你制造麻烦，后悔我不曾安慰你的苦楚，却任性的火上浇油。你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记忆中，你生气的时候总会抽烟，一支接一支。那时候的我是怕你的，透过你吐出的烟圈，看着你的脸，我甚至不敢向前走一步，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18岁生日，我许下愿望吹灭生日蜡烛睁眼的那一刻，看见你用手擦拭眼睛来掩饰那即将掉落的泪水。第二天我就要奔赴他乡异地求学，我是你掌中的宝，你怕我不会洗衣服，不会好好照顾自己。那时的绿皮火车像是蠕动的虫，我看见站台上的你，恍然想起那年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你为我搭起的城。火车轰隆隆的声音盖过了你最后那句好好照顾自己，我觉得自己像是坐上了时光机，回味那年你结实的后背。 很是奇怪，在外求学，工作那么多年，吃过那么多美食，看过那么多美景，只是曾经蛋炒饭和炸酱面的味道再也没碰到过。现在街上到处都是老北京炸酱面，比你做得精致，细腻，却始终不及你做的味道。你曾说，在外边，吃蛋炒饭谁会为我挑葱花，吃炸酱面谁会为我拌匀酱。只是当我真的找到第二个为我挑葱花为我拌酱的人，你会不会像网上那些父亲一样，哭着将我的手送到别人的手上。 曾经我牙牙学步，你说，“嘿，宝贝，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可是我现在已经亭亭玉立，你却垂垂老矣。追不上时光的从来都是人的年纪。 有人说，男人要有很多钱，有了钱就会有地位；有了地位就会有身份，然后就会有人仰慕和追随。 可是不论怎样，你在我心中只有一个身份，爸爸。据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我不曾跟你说过我爱你，不善言语的你似乎也不曾跟我说过你爱我。可是我知道，你是永远不会变心的。 嘿，老爸，我也一直很爱你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