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登湖》(五)
作者:【美国】亨利.大卫.梭罗
翻译: 古卫东
播讲: 古卫东
经济
当我问起一种服装的特殊式样,我的女裁缝[66]严肃地告诉我,“人家现在都不那么做了,”一副对“人家”不屑一顾的样子,好像她在引证某权威的观点像命运一样公正,我发现要做出我中意的样子很困难,只是由于她不相信我是来真的,还是一时糊涂。当我听到这神谶[chèn]一般的句子,不由自主陷入了沉思,为了弄明白那意思一字一字对自个儿费力地强调,以便发现“人家”和“我”能亲到什么程度,而且人家对和我如此亲近的事情到底具有多大权威性;最后,我倾向于用同样神秘的方式回答她,显得对“人家”更不在乎----“是的,人家最近不那样做了,但人家现在又开始了。”这样来衡量我有什么意思呢,如果她只量了我的肩宽没有量我的性格,就好像那是个挂大衣的木架子?我们崇拜的不是优雅三女神[67],也不是命运三女神[68],而是时髦。她以全权纺线、编织、裁剪。在巴黎的一只猴子头儿戴了顶旅行者的帽子,全美国的猴子就跟着模仿。我有时甚至对在这世界能通过任何人帮助把事情干得相当简单而实在,感到绝望。他们不得不首先穿过一个强有力的媒体,把过去的观念从自身压榨出去【译者注:这里的“媒体”一词和“压力”在英文是同一个词(press)。】,以至于他们都不能很快再次依赖自己的双腿站立;然后是公司的某个人来了,顶着个长五谷虫的脑袋,那虫儿是由一颗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在那里的卵孵[fū]化的,因为即便是火也杀不死这类东西,而你也就失去了你的辛勤劳作。然而,我们不会忘记某种埃及小麦[70]是靠一个木乃伊传到我们这里。
从整体上,我不认为在这个国家或任何国家,服装业已经上升为一种有尊严的艺术。眼下人们还是捞到什么穿什么。就像船只失事的水手,在岸上随手抓起找到的东西就披在身上,隔一段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的距离,就开始嘲笑彼此的古怪行头。每一代人都在嘲笑过去的时髦,但是虔诚地紧跟新时髦。当看到亨利八世,或伊丽莎白女王的打扮[70]我们会被逗乐,就像他们是来自食人岛的国王和女王。所有从一个人身上褪下来的服装都是可怜或着怪异可笑的。只有来自内里窥[kuī]视的严肃眼光和真挚生活才会抑制这嘲笑,使人们的服饰变得神圣。让马戏团丑角[71]害上急腹痛,他的服饰也不得不为那气氛添彩。当一个士兵被炮弹击中,那褴褛的军装也是荣耀的紫袍。
男男女女渴望新款式的孩子气和野蛮口味变幻出多少花样,就像是不断摇晃和眯[mī]着眼睛看万花筒,也许能发现今天这一代的特殊图示一样。制造商们得知这种口味仅仅是荒诞不经。两种款式差别不过是多加几条线或某种特殊颜色的递减,一种很快就卖出去,而另一种就躺在货架上,虽然通常都是这样,经过了一个季节那后者变得最时髦[72]。相对而言,文身倒不是人们通常所谓的可怕的习俗。它之所以不野蛮就因为那图案属于肤浅和不可改变。
我不认为我们的工厂系统[73]是人们得到服装的最好模式。操作人员的条件日复一日越来越英国化;也就不奇怪,就我听说和观察到的,主要目的不是让人类穿得又好又实在,而是,毫无疑问,肥了公司。从长远来说人们也就是指哪儿打哪儿。因此,虽然他们将立即失败,他们最好瞄着点高处的东西。
至于说到住房,我不否认它现在已成为生活的需要,虽然有长期在比这里更寒冷的国家人们没有房子也能生活的例子。塞缪尔.莱恩就说过“拉普兰人穿着自己的皮衣,把头和肩膀插进一个皮囊里,就能在雪上一晚上一晚上地睡觉……天冷到穿任何毛织品暴露于它都会没命的程度。[74]”他曾亲眼目睹他们这样入睡。他还附带说,“他们并不比别人更强壮。”但是,也许是人在这个地球生活不长时间就发现房子的便利,居家之乐,这短语最初也许指的是对房子的满意而不是家庭;虽然这必定是在极端局部和偶然[ǒu rán]的气候条件下,房子在我们的思想里主要是和冬天或雨季相联系,而且一年三分之二时间除了一把遮阳伞,是不必要的。 在我们的气候环境里,夏天,先前几乎唯一的,房子也只是夜晚的一个遮盖。在印第安人的符号语里一个活动窝棚是一天行程的象征,一排活动窝棚被雕刻或画在树皮上代表他们野营的次数。人没有被造的四肢那样粗大和健硕,以至于不用寻求缩小自己的世界和用墙壁圈住一片空间来适合自己。起先是赤裸着在户外;但是虽然这在大白天平和暖和的天气挺舒服,可是到了雨季和冬天,更别说太阳曝晒[pù shài],就也许要咬掉他种族成长的花蕾,如果他不急忙用房子做庇护把自己周身包裹。亚当和夏娃,根据传说[75],在没有衣服穿以前都要靠树叶蔽体的。人首先想有一个家,一个有温暖和舒适的地方,然后是温暖的爱意。
我们可以想象曾有一段时期,那是人类的婴儿期,某些进取的凡人爬进了一个石洞找庇护。每个孩子是又一次世界的开始,从某种程度,都喜欢待在户外,即便是在阴冷潮湿的日子。它几乎是本能地既玩儿过家家又玩儿木马。谁能不记得年轻时候的兴致,当他打量层层叠叠的岩石,或接近某个洞穴?那是自然渴望的部分,属于我们最原始的祖先在我们体内潜伏的本能。从洞穴我们来到棕榈叶子的屋顶,到树皮和树枝,到亚麻的织就和延伸,到青草和秸秆,到木墙板和木屋顶,到石头和瓦片。最后,我们便不知道在户外生活的滋味,我们的生命也变得比我们认为的更加驯良。从灶台到田野是一段很大的距离。也许这是好的,如果我们能在自己和天体之间没有阻隔地度过更多日日夜夜,如果诗人不是从屋檐下讲得如此多,或圣人不是在屋子住得那么久。鸟儿不会在洞穴吟唱,鸽子也不会在鸽舍[shè]珍藏他们的纯真。
无论如何,如果一个人设计去建造一个住屋,他理应去练习点扬基佬的精明,要不然终究会发现他是在一个作坊里,千头万绪没了头绪[76],置身于一个博物馆、济贫院、监狱、或阴森森的宏大陵寝而不是一所屋子。先考虑一个庇护如何地轻便是绝对的必要。我曾经看到这镇子的皮纳布斯高族印第安人[77],住在薄薄的棉布帐篷里,而当时周围的雪几乎一英尺深,我想着他们会高兴雪再厚点好阻挡风。先前,当靠诚实地谋生留下更多的自由给我正当的追求成问题,那可是困扰我更甚,因为现在不幸地,我变得有点麻木了。我经常看着铁路边的一只大箱子,六英尺长三英尺宽,那是干活儿的人用来锁他们工具的;它提示我每一个被逼得没办法的人都能用一美元得到,只要用螺旋钻戳出几个眼儿,至少让空气进来,然后当下雨和晚上自己钻进去,钩下来盖子,这样就有了他喜爱的自由,灵魂也得到自由[78]。这看上去不是最糟的,而且无论如何都不是一种可悲的替代。你可以在那箱子里想坐到什么时候坐到什么时候,而且,什么时候不想坐了起来,走出去,都没有地主或房主追在你屁股后头冲你要租金。好多人一直到死都在为一个更大和更豪华的箱子付租金,也就不用为这么一个箱子怕得要死。我绝不是在开玩笑。经济学是一门学问允许被轻浮地对待,可它不能就那样被打发。对于一个大多数时间生活在户外的彪悍的民族,一所舒适的房子曾经在这里,几乎完全是靠大自然提供到他们手中材料制造它。古金曾经当过马萨诸塞殖民点管制印第安人督察,在一六七四年说,“他们最好的屋子苫盖的非常整齐,紧密而暖和,用的是树皮,是在树液洋溢的时候从树身剥下来的,当它们还是青青的时候利用木头的重量压成大的薄片……。稍差点的用的是灯芯草垫子,也是同样的紧密和暖和,但是不如前者那么好……。我见到有一个是六十或一百英尺长,三十英尺宽……。我经常在他们的活动窝棚里住,发现它们和最好的英国人的房子一样暖和。[79]”他还补充说它们内部通常铺着地毯,排布着精细雕花的垫子还配有各种用具。印第安人已进化到相当高级,能通过拖拽一根系在帐篷顶一个圆洞垫子上的拉绳来控制风的效果。这样的一个住处,首先是能在最多一两天建起,撤下和挂上也就几小时之内;而且每个家庭都有一顶,或者说家的公寓就在一顶窝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