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斓志》33 不系之舟:此地食无肉

《斑斓志》33 不系之舟:此地食无肉

2023-01-01    07'03''

主播: 晨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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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海南岁月可谓苦到了极点,比黄州不知严酷多少倍。按照惯例,官员每到一地要给朝廷上一道谢表,这样的文字一般是唯唯诺诺、满怀感激,但是这一次苏东坡却无法掩饰心中的苦闷和郁愤。他写道:“臣寻于当月(四月)十九日起离惠州,至七月二日已至昌化军讫[qì ]者。并鬼门而东骛,浮瘴海以南迁。”这里面有“鬼门”“瘴海”这些刺激的字眼,显然表达了深深的沮丧,其意不言自明。他在《答程天侔[móu ]书》中写道:“此间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从来极少抱怨的苏东坡现在如此吐露满腹苦楚,坦然以告,想必是极为艰困。“如今破茅屋,一夕或三迁。风雨睡不知,黄叶满枕前。”(《和陶怨诗示庞邓》)这样的破败居所,之前从未遇到。这是真正的露天之屋,不能挡风也不能遮雨,有点像陶渊明最困窘的时刻。他在向一个不幸的诗友倾诉、求得安慰,是少有的关于苦熬的记录,相信没有任何夸张。 实际上苏东坡在海南的境遇比许多人想象的更加艰难,比他诗中所表达的更加不堪,这里时时有断食之危。为了防备饥饿而死的不测,他竟然练习起道家的“龟息法”。所谓“龟息法”就是像龟蛇一样每天望着东方,吞咽[tūn yàn]初升的太阳之光,据说可以不再饥饿,甚至强身。苏东坡在《学龟息法》中说,元符二年海南这个地方稻米特贵,有了绝粮之忧,他与儿子苏过一起练起了这个玄妙的方法,以便不吃不喝渡过危难。这是无粮断炊时的救命之方,可见苏东坡几临绝境。后来当他稍可舒缓,便开始筑草屋,再次唱和陶诗,继续“三大著述”。他的生活就是这样,无论怎样艰难,仍旧能够走向读与写的轨道,这像生命一样重要。不然,他真的无法延续自己的日月。在腥风苦雨的海南,他煎熬着、仰望着,喃喃自语,随时准备迎接死亡的到来。这期间没有一个女人陪伴,也没有更多的亲人,只有最小的儿子苏过跟在身边。 从惠州到儋州dān,七年摧折,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是难以迈过的大坎,是他的三大炼狱。说到这里我们不得不提到一个可爱的生灵,它一直在艰难时刻陪伴着他,即一条叫“乌嘴”的大狗。它与诗人一起生活,一起串门听故事,最后北归的时候一起上路。后来人会因为它的陪伴而由衷地感谢它。我们从诗人有限的文字里去想象它的音容笑貌,想象它作为另一种生灵所拥有的慈悲和忠诚。我们可以相信,没有它的陪伴,苏东坡的日子将更加难忍。 苏东坡是一个美食家,对食物充满了兴趣,这是他的人生享受之一。对多才多欲的苏东坡来说,食欲那么重要,然而却要在这里过起“食无肉”的日子。为了抵挡这种贫瘠,他不得不让自己努力适应海产的腥味,还对儿子发明的一种所谓的“芋头羹”大加赞美,说它是一种“至味”和“美味”。这当然是一种幽默,也是口腹极为虚空时唤起的味蕾的敏感。他觉得无论是海物还是芋头羹,都有难得的滋味,要好好品尝,就像品尝余下的一段人生。 一生喜好热闹,简直是无伴不游的苏东坡,在海南除了“食无肉”还“出无友”,真是枯寂的日子。但他很快与那些不通语言的土著取得了沟通。他爱人、爱一切生命,走到哪里,友谊就铺展到哪里。他盖草寮的时候,当地土著纷纷伸出援手;土著们有了好饭,就一定招呼他,最后竟变成了一个期待:“北船不到米如珠,醉饱萧条半月无。明日东家当祭社,只鸡斗酒定膰[fán]吾。”(《纵笔三首·三》)他找当地土人聊天,困难地听着他们的“舌”;他要听故事,土人没有故事,他就让他们讲讲鬼故事,哪怕是编造的也好。这里再无富家子弟,更无杭州和汴京那么多的名伶歌妓,没有妙曲,没有倩影。当年那些女子可以与他和诗,共同书写大字,比如徐州的马盼盼等名妓伶人,都有过一些往还。而今,那一切都成了绮丽的梦境。 海南的梦大多是单调的黑白色,但对他同样难得。没有这样的场景,他的人生相册就简单了许多,也轻薄了许多。这是沉甸甸的一沓,让我们垂下目光翻阅。可惜很快就翻到了最后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