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斓志》38 一生功业:两个假设

《斑斓志》38 一生功业:两个假设

2023-01-08    08'05''

主播: 晨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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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我们对苏东坡的一生常有惋叹,忍不住就要做一番假设。历史上的苏东坡如果发生这样的情形该有多好:顺利实现自己的抱负,成为一位左右时局的政治家,哪怕官居宰相之位几年的时间;拥有大把松闲自在的光阴,酣畅淋漓地将诗文写个痛快。可真实的境况是,他在这两个方面都未能如愿以偿,虽在不同的阶段努力尝试过,可惜二者都远远没能满足我们的想象。对于他这样一个几乎无所不能的天才人物,该是多大的遗憾。为什么会留下这样触目的人生残缺?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发现毁去苏东坡大半生的,最终还是所谓的功名仕途,是许多读书人都渴望的宫廷之用。说到底,苏东坡的确是毁于宫廷的摧折。 当然人生和历史都难以假设,真实的情形是,没有这些毁坏就没有现在的苏东坡。我们瞩目更多的还是他文学与思想上的成就,特别是与一生连在一起的那些大磨难大起伏。剧烈的跌宕和接踵而至的一次次摧残,最后都化为深刻的痕迹留在文字中,这就是他作为一位思想家和艺术家的纵深地带,是最重要的色泽和存在。没有这些他将单薄得很,甚至是无足轻重的。就此来讲,我们又很难区分哪些是毁坏哪些是成全,也无法把不幸和有幸截然分开:它们更有可能是双面一体、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而平时我们在生活中面对一种事物,习惯上只愿取其一端,这实际上是一厢情愿,是肤浅的期许和人为的简化,任何事物都不会是这样。 诗人自己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自我定位于一个艺术创造者,我们还不知道;显而易见,最让他牵肠挂肚、最耗时最用心的还是从政生涯。他十分谨慎地处理自己与朝廷的关系,不敢稍有懈怠;在政事上,没有比他更用心的操劳者了。如果一开始就把他放到一个无所事事、没什么现实大用的环境,比如说像唐代诗人孟浩然那样到处游走,一定会让他极其焦虑和沮丧。孟浩然因此而留下别致高妙的吟唱:“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何谓“风雨”,何谓“花落”,我们可以想象很多。如果孟浩然当年得以出仕,成为朝廷重用的官吏,又将是怎样豪情焕发。他鞭打快马、潇洒英武的样子同样也不可假设。但那样肯定就没有了后来的孟浩然,没有了一位飘逸、散淡、在笔墨游戏中张望长安的孟夫子了。而苏东坡是完全不同的命运,他仿佛一开始就处于一个十字路口,走向何方都会有远大的前途。我们今天瞩目的只是他的政绩和文采,而后者只是前者的余音,是它的副产品。 他为政的过程中多想留下一些更大的劳绩,却总是难以实现。他在密州、徐州、杭州这些相对独立、能够由自己主宰政务的时段里,果然做了很多有意义的事情,既有机会落实一位仕人强烈的社会责任,同时又将诗人的个人嗜好表现得淋漓尽致。赏花、逛寺院、找玄人聊天、与异人厮磨,那样随性和畅快。记录中他在杭州太守任上,一天公事之余最愿去的地方就是普安寺或祥符寺,进寺就寻一间静室,脱去官服,让护卫为他按摩。这可以看成一个权力者的放松和享受,也可以视为仕人迈进了另一个空间。在这样的时刻,他的脑海里徘徊的当是另一些东西,思绪得以偏离和超脱繁琐事务的纠缠,轻松自如地漫流起来。 我们不难确认最初的苏东坡,包括他的父亲苏洵和弟弟苏辙,最高的志向和期待到底是什么。他们当然不是为了做一个光彩灿然、展现旷世之才的文人,而是当一个权高位重的报国者。那个年代至高的人生理想就是成为治理者,走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这是他们的最终目标,而且苏辙和苏轼只差一步就登上了这个高位。然而最终就是这个强烈的诱惑和远大的理想,使兄弟二人受尽人生磨难。特别是苏东坡,一生曲折起伏悲凉凄惨,差不多成为一个令人惊怵的仕人标本。作为一个极其敏悟的人,他后来虽然多有悔悟和愧疚,有深省,但已经太晚了。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刻,体制的甘味和甜味也仍旧难弃,因为毕竟品尝过。 苏东坡也曾发出这样的感叹:平生除了写诗作文再无其他快事。原来在一些特殊的时刻与心境下,他就吐露了埋在心底的志趣和热忱。在想象与抒发、梦幻与倾诉之时,他总能获得最大的满足。可叹这种兴致不能***,无论怎样依依不舍,也还是要走开,转向沉重的仕途经济。 假若苏东坡是一个拥有更多闲暇的人,将大量时间用来书写和游历,狂放不羁地豪唱、作漫长无尽的山水之赋,又会怎样?或许诗文的数量能够多出许多,但境界与色彩却不一定超越今天。说到底诗文不过是心灵的映像,是整个生命的综合传递。诗人因诗文而获罪,却又因获罪而大放异彩。文章不过是纵横交织的人生痕迹,过于顺遂和简化也一定意味着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