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斓志》48 一生功业:中庸和顽皮

《斑斓志》48 一生功业:中庸和顽皮

2023-04-04    08'55''

主播: 晨读者

286 5

介绍:
中庸和顽皮往往被视为两个对立的元素,然而在苏东坡这里却是一个例外。这里的中庸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认识,不是庸常折中和模糊求安。这里的“中庸”只取本义,是一种理性的选择,而不是折中取之,不是含混求稳,所以真中庸者,并无碍于顽皮。 记录中苏东坡的顽皮简直多极了,这不过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流露,渗透于举手投足间。在日常生活中他似乎无时不顽皮,即便在严苛而激烈的宫廷争斗、与同僚相处,也常常如此。比如旧党重新上台执政,他与司马光在废除新法上产生了争执,辩论得面红耳赤,以自己长期在州守任职上的经历为例,坚持新法不可尽废;司马光意气用事,执意不肯;苏东坡面对恩师,面对曾经共同抵御和斗争的老友,感慨无限,回到家里痛苦地对妻子喊道:“司马牛,司马牛。”从文字上看,“司马”作为一个复姓已足够端庄和稳健,与一头倔强的“牛”连在一起,别一种意味就出来了。还有一个传说,自然也是打趣,他与政见对立的王安石开过绝妙的玩笑:王安石认为“波”字为“水之皮”,苏东坡就说,那么“滑”字就是“水之骨”了。是否杜撰无可考察,但也的确活画出诗人快活、机智和伶俐的性格。 苏东坡所持守的是真实和清晰的理路,极端化和意气用事的快意在他这儿是比较少见的。许多人会认为,作为一个激扬焕发的诗人,任凭自己的激情一泻千里,甚至会有一种不管不顾、不计后果的倾向。但真实的苏东坡,特别是在施政过程中,是相当谨慎和缜密的。他尽可能将事物的各个方面加以仔细推敲,而不是凭借想象让情绪将理路淹没,堵塞理性的通道。如果那样,不仅对一个为政者是极大的忌惮,就是日常生活中的人也是非常危险的。顽皮体现了他性格中活泼丰盈的一面,那是人性的温度、是真性情,但思路终究还需要冷静严密。这不仅是一个社会角色赋予的要求,也应该是一个完整的人所固有的品质。凡事走极端、凭热情,甚至迁就于党派情感,都是褊狭和逼仄的。如果说苏东坡在最初的宫廷生活中还有类似倾向,那么当他历练日久、经过了剧烈跌宕、从艰辛的低谷攀爬上来之后,那种青春的勇气和果决仍然没有丢掉,多出的一份,就是追求真实的坚定和执着了。 顽皮作为性情中的自然流露,在诗文中经常展现,也在别人的记录中俯拾皆是。给人的印象是,他与父亲苏洵和弟弟苏辙大为不同。父亲严谨肃穆,是一个严厉的家长;而弟弟更像一个官场俊才,清醒干练而又稳重务实,远不像兄长那样随性和恣意。记录中东坡诗文经常叫朋友喷饭,他曾对鼻梁受创的朋友刘贡父作诗戏云:“大风起兮眉飞扬,安得壮士兮守鼻梁。”(《渑水燕谈录》卷十《谈谑》)。好友李公择身材矮小,东坡戏称“短李风流更上才”(《南乡子·席上劝李公择酒》)。在他众多的诗词歌赋中,随处流淌出这种快活、戏谑和随意,有一种轻松自如的格调。它们远不是正襟危坐的产物,作者没有紧皱眉头,而是极为舒展,机趣闪烁,时而低吟时而惆怅,即使在最为困苦焦灼的时刻,也有自嘲和讥讽。那些睿智和别样的深邃,就在其间。 他的活泼和顽皮,在激烈的政争时加重了辛辣的讽刺,有着更大的刺激和损伤力,让对手狼狈不堪。这或许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性情之纯真、意兴之率直、政见之锐利,三者合而为一。当时的争斗空间里既弥漫着一种浓烈的火药味,还掺杂着奇怪的游戏和逗趣的韵致。有时他显得口不择言,说过即了,但留下的却是掷地有声的沉重。这是认识和见解的分量,同时又伴以率性和纯粹。这样一种奇怪的综合与呈现,在刻板、阴晦与幽暗的宫廷生活中,实在罕见。 在那样的场合里,任何一点个性和棱角都会留下后果,有时甚至是致命的。 苏东坡对于自己的生命品质似乎是颇为自满和清晰的,他在《宝山昼睡》中写道:“七尺顽躯走世尘,十围便腹贮天真。此中空洞浑无物,何止容君数百人。”胸襟开阔而且“空洞浑无物”,这是真实的写照吗?对立的一方可能认为一切恰恰相反,那里边满是玄机,是器械齐备的武库。这样的认识也有道理,因为他们似乎陷入对方凌厉的言辞、不留情面的攻讦jié 、严密周备的思路所织成的一张围网中无法挣脱,感到了强大的攻击力和围剿力。但对于苏东坡自己来说,却完全不是如此。他一切都无遮无掩,不曾设防的宽大心胸可以容下各色人等,无论多么阴险、尖刻、乖戾,都可以悉数纳入。 他的顽皮确是自我流露,而非轻浮。他的中庸表现在稳重和理性,追求一份无欺的生活。一举手一投足皆出自天性,这也是自信的表现。中庸使他拥有了人生的支点和立场,不依附、不漂移。这样的人生不会着力于机心,而只能认真执着。 苏东坡的表兄文同曾经与其在京城共事馆阁,他的《往年寄子平》一诗记下了对方年轻时的狂放和任诞:“往年记得归在京,日日访子来西城。虽然对坐两寂寞,亦有大笑时相轰。顾子心力苦未老,犹弄故态如狂生。书窗画壁恣 zì 掀倒,脱帽褫chǐ 带随纵横。喧呶náo歌诗嘂 jiào文字,荡突不管邻人惊。更呼老卒立台下,使抱短箫吹月明。清欢居此仅数月,夜夜放去常三更。”这首诗太生动也太具体,画出了诗人当年情态,确是极难得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