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
文/晨风
我是六三年的冬天出生的。听说,我出生的那年冬天雪很大。那一年爸爸在城里的工作被辞退了,母亲乡村教师的工作也被解除了。我的出生给他们受伤的心灵带来了一丝慰籍,但这点慰籍转瞬即逝了,就像初开的花朵还没来得及绽放就遇上了冰雹。我家是地主出身,家中的财产早已被分了,我家、二叔家、爷爷带着未婚的小叔和姑姑,分挤在三间破败的茅草屋里。妈妈生我时,外婆也在我家,看着这冬不御寒、阴不挡雨的茅屋,看着我家清贫破败的情景,再加上妈妈患上了乳腺炎,外婆决定把我抱回自家抚养。外婆对我的养育之恩就是从这一年开始的,这恩情就像冬夏不停的温泉,汩汩地喷涌着。
外婆家在离我家10里左右的上台村。当时,外祖父还健在,年纪已经很高了。舅舅在村上的兽医所上班,吃住在所里,很少回家。在那狂热的年代里,外公外婆凭着他们的辛勤与节俭,把家境营造得还算很好的。我的到来,给外婆又添许多艰辛,而且远远超出当年哺育妈妈时的付出。
常听母亲讲起,在我能自吃食物之前,全凭外婆靠小米面糊糊喂养。小米要磨成面,面要经过轻炒,食用前要把一定量的炒面放入小铝锅里,兑上热水搅匀,再把小铝锅放在外婆自制的铁架台上,下面点燃酒精灯,等把炒面炖成糊状,还要稀释到奶水的浓度,放入些砂糖,待冷却到奶水的温度后再倒入奶瓶。喂奶时,外婆便会把我轻轻地放在怀里,一边看着我饥饿般地吸吮,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来助我消化。除了喂奶,外婆每天还要为我擦屎把尿换洗解布。就这样,一边喂养我,一边操持着繁重的家务。母亲每每提及这事时,眼角总会浸满泪水。读初一的我只知道痴痴地听,朦胧地意识到,我当时那两岁的生命里,浸透的不仅仅是外婆的劳苦与艰辛,更多的是慈爱呀!现在,每每捡拾童年记忆的碎片时,情感里更多的是对外婆深深的感激和无尽的思念。
我在外婆家一住就是八年。这期间,母亲又生了弟弟妹妹。我不愿回家,外婆也舍不得我,只是偶尔回家几次,像串门似的住几天。尽管舅舅已经成家并生了表弟表妹,我仍然住在外婆家。四五岁时,我就能跑动并外出玩耍了。在朦胧的记忆中,我清晰地感受到:外婆的勤劳,要强与严厉。
外婆家有一个不大的小园,园里有一口小井。每到春耕时节,外婆早早地先用铁叉把畦垅翻起,然后拿着小锄把翻起的土坷一锄一锄地敲碎,再用喷壶把耘耕的土地浇透,待泥土松撒时,再一畦一畦地起垅播种。夏天里,外婆早早地起来,在小园里间苗、除草、松土,一直忙到晚。外婆有高血压病,喜欢喝从井里新打出来的凉水,中午要坐在那儿喝很多,这也就是休息了。我在外婆家能及早地吃上各种瓜果,在同伴中感觉是一件很骄傲的事情。冬季里,外婆醒得非常早,先是把我弄醒,放在她那绵软的胸脯上,让我骑大马,弄耍一阵之后,便要起来生火熏屋子里的冷气,再用烧红的铁条把窗台上的流水孔烫开,让窗户上的霜水流出。忙完之后,还要把我的衣裤烤热,让我起来,她从不允许我睡懒觉的。至于什么原因,外婆说了很多,那时的我是记不清的,但是我养成了起早的习惯。
五六岁时,外婆对我的管教渐渐地严厉了。在家里时,不许我乱翻东西,使用过的物品要放回原位;吃饭时,要坐正,不准边吃边玩,不准剩饭,不准挑菜而翻动菜盘。我每次外出玩耍,外婆总要叮嘱不要走远,不要与小伙伴打架,不要野浴,走路时要躲避马车,玩时要远离险地一类的话。可我那时偏偏是一个不长记性的顽皮孩子。每次玩耍归来,衣服总会被我弄脏,有时甚至会把衣帽弄丢,很是惹外婆生气。因常破外婆的戒,就免不了要遭到外婆的责打。有一次,由于我不听外婆的劝告,屡次在玩伴家吃住,惹恼了外婆,被打了一顿。她抓住我以后,按倒,用双腿夹住我的身体,再用左手按住我的额头,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掐我脖颈上的皮肉,任我怎样哭嚎,都要一直掐到我的脖颈上显现三道紫痕为止,而且要我认口服说。事后告诫我:“随便在人家吃住,会惹人家笑话,失掉做人的尊严。”现在想来,这种打孩子的方法是很科学的:既不至于因为失手让你伤筋动骨,又会让你受到应有的惩戒,而且还能撤去孩子哭嚎时的火气。嗨!那时的我也真够让外婆操心的了。
上小学时,我便回到了自己的家。每隔一段时间,外婆总要步行十几里路到我家看我们,每次都带来许多我爱吃的土产,并一再叮嘱我:要好好学习。我暗下决心:等我有能力时,我一定要好好回报外婆对我的哺养教育之恩。就在我读高二那一年,我亲爱的外婆因高血压导致脑血栓病爆发,突然离开了这个虽辛苦劳累却让她满是憧憬的人世。我不想叙述外婆葬礼的情景,我只知道我整个人都麻木了,只是跪拜在外婆的棂前默默地烧着纸钱,只想多陪陪外婆,在心里默默地念着我自己才能明白的离歌。在外婆烧头七的那一天,我才意识到外婆真的离我而去了!回到舅家我暗地里从外婆的遗物中找出并拿走了外婆喂养我时用过的小铝锅、铁架台和酒精灯。
外婆辞世后,我工作了,娶妻了,生子了。我家的生活也渐渐地好起来了。什么都别说了,说什么都晚了。生命与生命的链条一旦断裂,就再也无法弥补,只能在年节时,亲自来到外婆坟前,为她老人家化点纸钱,在坟头上添几锨新土,让我的心音与她那紫色的灵魂对话。外婆的离去留给我最大的伤痛就是再也没有机会向她去倾诉我心存的感激,以及心灵深处无法抹去的对外婆无尽的思念。
今年我给外婆立个碑把我要说的话写进碑文里,我的心情也许会好许多。外婆呀!外孙想念你,让我为你唱支歌吧!
也许你太累了
沉睡了这么多年
在这么多年的沉睡中
您慈爱的带着祥光的灵魂
是否听到
田野里布谷鸟的叫声
蚯蚓翻泥的窸窣
是否看到
墓穴旁伞似的松荫
油油的绿草
那汩汩的流溪
洗没洗净你身上的封尘
那徐徐的清风
理没理好您云朵似的银发
快醒来吧
您的灵魂已回到儿孙们的心坎
快起来吧
看那纸钱缓缓地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