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一场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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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每个人都是一座空山。
没有猴子,没有大王,只有我们自己,或者,连我们自己也被溶化在山风凛冽。
每个人都是一座不言语的山。你想你是溪流,便成为溪流,你梦你是落花,就化作落花。
任月光来去,将连绵的身躯照成苍茫。让天地这样肃穆地存在着,一场场雷电,一夜夜雨雪,漫漶了生命的碑刻。
你在那里静卧,从春山的笑靥,到冬山的睡梦。看山坡上的青草绿得忧伤,让空翠的树木沾湿了衣裙。
每个人把自己在这山中安放,如一粒白石,一阵松涛。
没有人语,唯有尘世外的花树,自开自落。那便是我们心底的安详。
你必得有这样一座空山,一个永是寂定的去处,才不致在人的行走中茫然若失。
山上没有路,没有白云生处的人家。
山上是草木的蔓生,是灵魂,在悬崖与陡壁上的生长。
而所谓生,有哪一刻又不是崖上的徘徊,我们在危险中望见风景,在恐惧里懂得欢乐。
最美的花,总是开在险恶的岩石。
也许,人间也是一座空山。
幽篁里的山鬼,彷徨在芳菲的寂寞。孤云在唱歌,孤云在飞逝。
人是山中的风丝,高飞的众鸟。一些是高傲的,一些是谦卑;一些是从容的,一些是仓皇。
空山无言,时光无言。
一季季的风烟,亲见着日升月落的轮回。玫瑰色的霞光熄灭了,如一个个曾经美丽过的姓名。
好像山的默声,山的无情。
人间在这里,一样的无言,一样的寂寞。看顽石磊磊,葛生蔓蔓。
子规的啼唱,是泣血的思念,是一场遥远,不可触摸的梦。
夜晚泻入山林,多少人睡了,多少人却在山风的呼号中独自失眠。
写一首诗,寄一枝梅给远方的友人。告诉他,此刻的窗上,星辰朗朗,竹风清丽。
许多的多情,需要这样一座空山,一个独往又独坐的世界。
也许,宇宙亦是一座空山。
上下四方曰宇,往来古今曰宙。月亮是山中的池潭里的小洲,群星是散落山野的花朵。
它们开放,它们明亮,它们迎着永新的山,在漫无边界的未知里盛开。
此时,人已微不可辨,人成为一粒比尘埃更细小的尘埃。
生命与非生命之间,又还有什么分别。当这座山大至无形,一切的区分都显得可笑。
美与丑,得与失,聪慧与愚钝不过是人无知的判断。
宇宙是这样一座空山,容纳了时间的长,空间的广,无所遗漏。
我总与空山对坐。
相看两不厌,或许转瞬便已百年。
那里从无具体的人,一个个自己,随于大化,归于万象。
空山,这样容纳了我,却始终未发一言。
我想我是溪流,于是,我是溪流。
我想我是落花,于是,我是落花。
我选择沉默,在只能独居的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