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漫步》(节选)
大自然在冬天是一架旧橱柜,各种干枯了的标本按照它们生长的次序,摆得井然有序。草原和树林成了一座“植物标本馆”。树叶和野草保持着完美的形态,在空气的压力下,不需要用螺丝钉或胶水来固定。巢不用挂在假树上,虽然树已经枯萎了,可那毕竟是真树,鸟儿在哪里建的,还保留在哪里。我们到草木干枯的沼泽地里去看看夏天残留的足迹,看看赤杨、柳树和枫树吸收了多少温暖的阳光,淋浴了多少雨露,现在有多高。看看它们的枝桠在经历酷夏后,是否长得又粗又长。过不了多久,这些沉睡的枝桠就要茁壮成长,总有一天,它们会“欲与天公试比高”。
有时我们穿越雪地,雪太深了,我们便无法找到河的踪迹。走了几十码远,才又看见河。可是它似乎改了道,忽左忽右,让人难以猜测。河水在冰雪的覆盖下仍然生生不息地流动着,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像在打酣。大概河流也会像熊和土拨鼠一样冬眠。夏天气势磅礴的山川,如今难寻其迹,我们试着探寻过去,却见不到河,只有一片冻硬了的冰雪。我们原来以为,到了深冬时候,河水就会断流,连底部都会被冻住,直到春天来临。实际上,水流并没有减弱,只是上面结了一成冰罢了。流入湖泊的上千条溪流,在冬季里仍然生机勃勃。只有少数的水流,由于太贴近地面,源头才会被冻住。但是它们浸入了地下,充溢了大地深处的水库,自然界的源泉埋伏在冰霜下面。夏天溪水上涨,并非只靠融雪填充,割草的人渴了,也并不是只能喝融化了的雪水。春天泉水解冻,小溪涨水了,这是因为自然界的工作被托延了,水变成不太光滑圆润的冰和雪,来不及找到它们的水平状态。
冰的那一边,在松林和雪掩盖下的小山里,站着一个钓梭鱼的渔夫,他把鱼线垂在一个静止不动的河湾里,像一个芬兰人那样,把胳膊插在厚大衣的口袋中。他的思想静谧,充溢着雪和鱼腥味,他自己就是一只无鳍鱼,之所以他是一只“异类的鱼”,是因为他在冰上,而他的朋友在冰下,他们之间的距离可以用英寸来计算。这个人伫立在那里,一声不吭,云和雪包围了他,使他看起来和岸上的树没有什么区别。
人呆在这荒凉的地方,即使有所举动,也是迟缓而简单的,寂静和沉稳是自然界的本性,人身处其中,自然就剔除了城市中浮躁多动的秉性。不要认为这里有了人,就不再荒凉,实际上人就和蓝樱鸟和麝鼠一样,已经成为大自然的一部分。正如早期的航海家提出的那样,生活在努特卡海湾和美洲西北海岸一带的土著居民,全身裹着厚厚的毛皮衣服,从不和陌生人多讲话,除非你用铁撬开他的嘴,他才会变得健谈。这里的人,沉默得就和那些土著人差不多,他们和自然界水乳相融,已经扎根于自然,根基比城市里的人牢固得多。走到他面前,问他今天运气怎么样,你会发现他也崇拜着某些无形的东西。你听,他无比虔诚地用手势比划着,论说湖里的梭鱼。他与湖岸相连,钓鱼的线把他们连为一体,而且他还记得,在他在湖面的冰洞上钓鱼的这个季节,他家菜园子里的豌豆正在茁壮成长。
就在我们四处游荡的这会儿,天空又有阴云密布,雪花纷然而落。雪越下越大,远处的景物渐渐地脱离了我们的视线。雪花光顾了每一棵树和田野,无孔不入,痕迹遍布河边、湖畔、小山和低谷。四足动物都躲藏起来了,小鸟在这平和的时刻里也休息了,周围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比好天气的日子更加宁静。渐渐地,山坡、灰墙和篱笆、光亮的冰还有枯叶,所有原来没有被白雪覆盖的,现在都被埋住了,人和动物的足迹也消失了。大自然轻而易举地就实施了它的法规,把人类行为的痕迹抹擦的干干净净。 听听荷马的诗:
“冬天里,雪花降落,又多又快。风停了,雪下个不停,覆盖了山顶和丘陵,覆盖了长着酸枣树的平原和耕地;在波澜壮阔的海湾海岸边,雪也纷纷地下着,只是雪花落到海里,就被海水悄无声息地融化了。”
白雪充塞了所有的事物,使万物平等,把它们深深地裹在自然的怀抱里;就像漫漫夏季里的植被,爬上庙宇的柱顶,爬上堡垒的角楼,覆盖人类的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