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是什么时候吹起来的?说不清。某天早晨,出门,迎面风来,少了冰凉,多了暖意。那风,似温柔的手掌,带了体温,抚在脸上,软软的。抚得人的心,很痒,恨不得生出藤蔓来,向着远方,蔓延开去,长叶,开花。
春风来了。
春风暖。一切的生命,都被春风抚得微醺。人家院墙上,安睡了一冬的枝枝条条,开始醒过来,身上爬满米粒般的绿。是蔷薇。那些绿,见风长,春风再一吹,全都饱满起来。用不了多久,就是满墙的绿意婆娑。
路边树上的鸟,多。啁啾出一派的明媚。自从严禁打鸟,城里来了不少鸟,麻雀自不必说,成群结队的。我还看见一只野鹦鹉,站在绿绒绒的枝头,朝着春风,昂着它小小的脑袋,一会儿变换一种腔调,唱歌。自鸣得意得不行。
卖花的出来了,拖着一拖车的“春天”。红的,白的,紫的,晃花人的眼。是瓜叶菊。是杜鹃。是三叶草。路人围过去,挑挑拣拣。很快,一人手里一盆“春天”,欢欢喜喜。
也见一个男子,弯了腰,认认真真地在挑花。挑了一盆红的,再挑一盆紫的,放到他的车篓里。刚性里,多了许多温柔,惹人喜欢。想他,该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罢,对家人好,对朋友好,对这个世界好。
桥头,那些挑夫——我曾在寒风中看到他们,瑟缩着身子,脸上挂着愁苦,等着顾客前来。他们身旁放一副担子,还有铁锹等工具,专门帮人家挑黄沙,挑水泥,或者,清理垃圾。这会儿,他们都敞着怀,歇在桥头,一任春风往怀里钻,脸上笑眯眯的。他们身后,一排柳,翠绿。
看到柳,我想起那句著名的诗句: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把春风比喻成剪刀,极形象。但我却以为,太犀利了,明晃晃的一把剪刀,“咔嚓”一下,什么就断了。与春风的温柔与体贴,离得太远。
还是喜欢那句,春风又绿江南岸。这里面,用了一个“绿”字,仿佛带了颜色的手掌,抚到哪里,哪里就绿了。《诗经》中有《采绿》篇章:“终朝采绿,不盈一匊”,说的是盼夫不归的女子,在春风里,心不在焉地采着一种叫绿的植物,采了半天,还握不到一把。我感兴趣的是,那种植物,它居然叫绿。春风一吹,花就开了,花色深绿。这种植物的汁液,可作染料。我想,若是春风也作染料,它的主打色,应该是绿罢。
而在乡下,春风更像一个聪慧的丹青高手,泼墨挥豪,大气磅礴。一笔下去,麦子绿了。再一笔下去,菜花黄了。成波成浪。
我的父亲母亲呢?春风里,他们脱下笨笨的棉袄,换上轻便的衣裳。他们走过一片麦田,走过一片菜花地,衣袖上,沾着麦子的绿,菜花的黄。他们不看菜花,他们不以为菜花有什么看头,因为,他们日日与它相见,早已融入彼此的生命里,浑然大化。他们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们说,天气暖起来了,该丢棉花种子了。春播秋收,是他们一生中,为之奋斗不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