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我正在屋里读书,小女从外边跑回来,呜呜地哭。问之,说天太冷了,太阳都冻得脱斑了啊!我拉开窗帘,原来外边下雪了。
……
“浅儿,这是天在下雪呢。”
“下雪?”她第一次有了雪的概念,“天冷就下雪吗?”
“是的,下雪天能不冷吗?”
“爸爸,”孩子又问了,“天为什么要这么冷?天是什么呢?”
“爸爸不知道。”
“爸爸不是读书人吗?爸爸还不知道?”
我苦笑了:读书人只知道天在地的上边,地在天的下边;在上的有太阳,有月亮,有雷,有电;在下的有山川,有河流,鱼,虫,花,鸟,芸芸众人。它们是宇宙的一体,它们又平行相对。地上的水升蒸起来可以是天上云彩,载太阳东西往来,浮星月升降明灭,以此有了天,地上又有了依附,看月阴晴圆缺而消息,观日春夏秋冬而生死。但是,天一有不测风云,地便有旦夕祸福,说雨就雨,说雷就雷,地上只有默默地承受,千年如此,万年亦如此。
但是,地上是苦难的,又是博大的,湖海可以盛千顷万顷的暴雨,树林可以纳千钧万钧的飓风,人的寿命是五十年,六十年,人却一代一代繁衍不绝。正是这样,仰天有象,俯地有法,天离不了地,地在天之下永存。也正是这样,天热了,地上树木便生出绿荫;天黑了,地上便有了蜡烛。冬日天冷,水可以结冰,冰下鱼照样活着。山可以驻雪,狐毛越发绒厚,花草树木可以枯死枝叶,根依然活着,即使枯死的枝叶,临死也不屈服,枝可以燃烧,发出火的热光,叶可以变红,红也是火的象征。那邻户的农人不是在地下埋上胡萝卜种,胡萝卜不也是红的颜色吗?做爸爸的读书人不是还在吟“红装素裹,分外妖娆”的诗文吗?
孩子太小了,不能理解我的话,我劝她天冷是不可怕的,落雪也是不可怕的,天上愈是冷,地上愈是有热;天上愈是发白,地上愈是有红,何不去寻那些热的、红的东西呢?
小女出去,果然又回来了,手里举着一束梅花,开得妖妖的。
“爸爸,我寻着红了!”
孩子是跑到河岸上去采的,亏她这么用功,跑得大口喘息,满头冒气,脸蛋热烫得通红。我说:“喔,浅儿的脸也是一团火啊!”
孩子乐了,直嚷道她不冷了,就在院子里捧了一堆雪回来,要叫我在炉子上烧死。我便装在缸子里煨火烹茶,顿时便成了一堆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