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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镇政府门口,警车开走了,我们的小车跟随王镇长进了镇政府大院,转了个圈儿,在靠近喷水池边停了下来。
从小车中走出来,我们一行被请进镇政府会议室。办公室两名女性公务员等在门口,一律穿了西服,端庄素雅,笑一笑,很有礼貌的把我们让进了摆在屋子中间的圆桌旁。
没有摆茶水杯子,每人面前一瓶矿泉水,一筒红牛饮料,一盘由圣女果、青枣、香蕉拼成的果盘。我很佩服王镇长在刚才回镇子的三五分钟,竟然把接待工作安排得如此迅速,如此周密。
当我和儿子们刚刚坐进包了绒布的椅子,镇上几位主要领导相继走了进来。
王镇长寒暄两句,直入主题,说什么我们一行是他到城里专程请回老家的,并用十分委婉的口气说:“陈老板,不,陈总是桑树坪镇在外创业的佼佼者,三十年前,在改革开放的春风中走出家门,干出了一番事业。他们一家人在外创业并获得成功的事例,是整个桑树坪人的骄傲。如今富裕了的陈总,希望回乡再创业。特别是他的几位虎子,雄姿英发,要为家乡贡献青春,彻底改变山乡落后面貌。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陈总和他的儿子们……”
啪啪啪,一阵掌声,弄得我们父子懵头转向。
想坐在这儿休息休息,喝口水,谁知王镇长却把场面扭转成欢迎会,让我们始料不及。孩子们都朝我投来期待的目光,希望我说出今天突然回乡的目的。自然,在这种场合,我不能说,我们是未经预约、偷偷地回来先看一看,然后决定是否投资,是否回乡再创业。我只好硬着头皮说:“承蒙故乡领导厚爱,我陈某感激不尽。遥想当年,实在出于无奈,才背乡离井,走上打工之路……”
大儿子踩了我的脚板,示意在这种场合不要说这种话,我只好戛然而止。 “王镇长,哎,王镇长在吗?”会议室外面一个鸭子般的叫声急促地传进来,“我给你把儿子送来了……”
还不等王镇长弄清是怎么回事,那人就进了会议室。我也朝那人望去,只见一个又矮又胖的人堵在门口,陪着一副笑脸说:“听说这家伙砸了人家的车,我,我把它给你绑来了……”
被绑着双手的就是刚才砸我们小车的那个胖小子,他没有恐惧感,但也没有忏悔的意思,只是把头颅低垂下来,站在众人面前。
“王镇长,我羞先人了,要了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天天给我惹事。听说刚才又把人家的小车砸坏了,”矮子说,“我绑子投案,把他交到派出所,听凭政府处理。”
三两句话出口,我猜出了八九分,这个圆滑的老胖子我认出来了,就是桑树坪村目前的村主任杨猫娃。几十年不见,似乎比以前还要胖,个子比以前愈显低矮了,像个皮球,滚圆滚圆的,发福了。我心里忽然泛上一股酸意:这就是当年逼我走出桑树坪的家伙。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恨不得把他的头从脖子上扭下来!
王镇长让人把被绑着的小胖子领出去,回过头说:“杨主任,事情让他们去处理吧,你来,坐下来吧,坐下来说话。”
被叫做杨主任的胖子也许知道他儿子砸坏的是我的车,于是乖乖的拣个座位坐了下来。
王镇长站起来,指着我问:“杨主任,可认识这位?”
杨猫娃把我瞅了瞅,忽然皱起眉头,拍拍脑门说:“这不是河南岸陈家陈**吗?唉,你看我这眼睛……”
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几个儿子听到他说起我的乳名,知道了他就是当年那位杨猫娃,全站了起来,睁起愤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杨猫娃。他们虽然没有见过这个曾经逼迫我走出桑树坪的罪魁祸首,当年他做下的那些亏心事,儿子们全都知道,我们一家被迫背乡离井,祸根全扎在他的身上。我怕儿子们忍不住和杨猫娃干起来,就把他们一个个按着坐了下来。
老三儿子陈冲攥紧的拳头始终没有松开。
“哎呀,哎呀,陈总这是衣锦还乡嘛!”杨猫娃从座位里立刻站起来,弯着腰伸出他那平时不太劳动显得胖乎乎的双手,想和我握手,但我的双手却始终装在裤子口袋里,没有掏出来。杨猫娃看我没有和他握手的意思,很不自然的把他的两只手互相拍着。本来就黑得如同茄子般的脸庞显得更黑了,一边自嘲似的笑着,一边小声地说,“三十年了,老陈这是怎么地突然回来了?”
我能看得出,他笑得很为难,甚至有点尴尬。
杨猫娃毕竟是杨猫娃,一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几十年来靠着圆滑和世故一直走了过来,内心的城府那是可想而知的。
还不等我说话,杨猫娃又讨好地说:“是呀是呀……有人说你在外面弄大了,不会回来了,我就不这样认为,你想吗,这儿是你的故乡,这儿有你的祖坟,这儿有你的老屋,这儿还有你……呀呀,你怎么能不回来呢,你一定会回来的!”
我还是没有说一句话,很平静地坐在那儿。
王镇长说:“陈总和他的儿子们,在外艰苦创业三十余年,如今资产达到好几个亿。可是富裕了的他,想到的却是故乡,是桑树坪三万二千父老乡亲,为了大家共同富裕,他想回故乡再创业,为改变家乡面貌贡献一份力量。在这里,我代表桑树坪镇领导和全体人民,欢迎陈总一家返乡再创业。”
王镇长把杨猫娃的尴尬岔开了,他如释重负地说:“欢迎,欢迎,是得好好的欢迎了。我代表桑树坪村全体村民欢迎陈总回乡再创业。”
我还能说什么呢?王镇长已经把我们回来的目的响响亮亮的告诉大家,包括这个让我反感的杨猫娃。我也就不再隐瞒了,简单地说了两句,希望把在外创业的经验带回来,把几十年来学到的管理方法用到家乡的建设上。话音未落,会议室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一位公安干警走进来,在王镇长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又走出去了。杨猫娃头上沁出了汗珠。
王镇长说要为我们父子摆接风宴,但被儿子们拒绝了。我提出先出去转一转,看一看三十年来桑树坪的变化。王镇长要亲自陪我们去,大儿子说:“镇长,您不用陪,您忙您的,我们随便走走,看看,完了后再说。”
王镇长只好答应了我们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