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乐散文《老朋友之老》张孔明

张孔明，笔名孔明，陕西省西安市蓝田县人。著名散文作家，出版有散文集《说爱》《谈情》《红炉白雪》《当下最美》及点评本《贾平凹妙语》等作品。供职陕西人民出版社编辑部，责编有《全唐五代诗》《贾平凹文集》《杜鹏程文集》《陕西文学60年作品选》等图书。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理事、陕西省网络文学委员会委员。 老朋友之老 孔明 年少之时，读“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虽知老之所指，却浮于老之表象。读梅尧臣诗，读到“老树着花无丑枝”，竟噗嗤笑出声来。如今回想，竟觉脸烧。喜欢了拍照后，对老枝嫩花情有独钟，受的就是这一名句的暗示吧。上世纪末，迈过“而立”，未到“不惑”，正不知老为何物的某一日午后，我步出家属院，优哉游哉，却耳闻身后人唤“老张”，没有回头，兀自走远。黄昏归来，门卫老先生近前陪着小心问：“没得罪你么？为啥叫你不应声？”我始则愕然，进而恍然，反问：“老张？你叫我老张？”他来自农村，当过民办教师，知书达理。他解释说，在他的家乡，再年轻的驻村干部，村人呼之，都在姓前加一“老”字，以表示尊重。他怕我还不懂，便继续解释：“老张之老，就像老师之老，对吧？”我接住话，半发挥半调侃：“也像老婆之老吧？”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我都走远了，他还立在门口自言自语：“这个‘老’字，蛮有意思嘛！” ▲杨稳新作品 我就琢磨“老”了，总觉这“老”字玄乎其玄，其中必有玄机，或者禅机。老子说：“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这个“门”字，莫非就是“老”字？虽然琢磨不透，却深信“老”字里必有啥密码，或者“老”字本身就是密码。闪过不惑之后，朋友雅聚，忽然都以“某老”呼之，竟然没有异议者，大家似乎都心领神会，所以都心照不宣。譬如费秉勋先生，大家呼之费老，其时费老还未过古稀生日。又譬如贾平凹先生，大家呼之贾老，贾者，假也，假老当然并非真老，这其中就别有滋味了。陈彦、张立、木南、孙见喜、方英文、杨稳新、马河声、遆高亮等，年龄相仿佛，也都在不惑之年吧，分别被呼为彦老、立老、方老、稳老、马老、遆老。自然了，我被呼为“孔老”。一次，某女士随我参加一个活动，听某友高呼“孔老”，不解而嘟囔：“胡叫啥呢嘛，孔明老吗？”我赶忙解释：“别较真，也就那么一叫！”她偏较真：“你说的，语言是‘谶’，会把你叫老的！”我笑起来：“对呀，这说明就该叫呀！人谁不老呢？叫你老，你就老，灵验得很呢！”其实大家都不老，有的未必服老，只是以“老”戏谑，寻开心罢了。 ▲方英文书法 浏览微信朋友圈，看见马河声发了一张与发小的合影，照片里的他虽然“伟岸”，却显见“单薄”。背景为“东雷抽黄”，那是上世纪70年代诞生的水利工程，马河声曾在那里当过民工，拍照时他应该不足20岁吧？一晃，30多年过去了。有感，随即留言，不假思索：“真帅哥也！初识之时，比之照片，稍胖了些。口若壶口瀑布，不尽才情滚滚来。此生心灵叹服者，河声乃第一人！真相见恨晚也！观此照也，岁月悠悠而逼近，青春悄悄而闪远，心中不惟有感慨，更有禅也！朋友之老，人生之宝，念念在兹，鹤鸣九皋！”此乃心灵感应生感言，不由自主也。他与我同龄，我痴长他十天，都“知天命”了。同居一城，也有走动，却毕竟各自忙奔，偶尔相逢，一握而已。熟视无睹，眼里没有春去秋来，也就没有人在旅途感。今天忽然看见他的少年照片，一种咀嚼，万种滋味。不久前我们就曾相握，他大腹便便依旧，鬓角已见岁月。归来自照，我的鬓角也是岁月昭昭。马老，孔老，一半是调侃，一半是警示：岁月催人老，不惜阴行吗？ ▲遆高亮书法 最近参加了一个纪念陈忠实的座谈会，扫视会场，新面孔多半坐在后排，多半都不认识；老面孔多半坐在前排，多半都是老朋友。有的多年不见，有的早已退出曾经显赫的岗位，有的甚至销声匿迹了。也有未来的，不是外出旅行了，就是走不动路了，甚至不在人世了。人多，有的与我握手寒暄，有的招招手算是见了，也有未来得及握手就一个转身不见人影了。与一位老友交谈，说了半天，各说各话，你一言我一语的，却对不上茬，他说他耳背了，但脸上的虔诚还在，眉宇间更多了慈祥，已然不见了既往的那种伶牙俐齿、凌厉锋芒和口若悬河。我也曾向一位老友招手，没有回应，过后才知道，他的视力只能看清楚数尺之外。会后，与方英文、朱鸿、红柯雨中散步，走去吃城澄水盆，他们的脸上、眉上、头顶上，也都岁月留痕。如果他们回故乡去，当与贺知章一样，也吟出这样的诗句：“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阔别故乡，游子成客。岁月是面镜子，连五十岁的李白都要一咏三叹曰：“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所谓老朋友，如今真名副其实了。 ▲张立绘画作品 是老朋友，就该为一个“老”字庆幸。一叶知秋，一个“老”字，真成了朋友的脚注了。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朋友做到“老”了，仍然是朋友，那就是“老朋友”了。人在旅途，起步时相遇而为友。一路走来，有的走丢了，有的走远了，有的落后了，有的分道扬镳了，有的不相往来了，有的反目成仇了，如今仍能执手相握的，真是越来越少了。知根知底，所以知心知己；庆幸此生相遇而为友，感念彼此同行而不弃；可以敞怀说世道，无须猜忌话人非。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老朋友早已被岁月淘洗了，能聚首已经是经过天选了。有过的前嫌，已尽释然；曾经的误解，俱都化开。岁月是照心镜，君子早晚光明襟怀；岁月是照妖镜，小人迟早原形毕露。苍蝇逐肉臭，蜜蜂采花香。“老”是朋友的标签，无须标榜在脸上，已经烙印在心里；“老”是情谊的免签证，心灵持有，握手便可畅行。 活人是活啥呢？说白了就是活朋友呢！至爱真情，至亲至交，包括夫妻骨肉，做得最好的，也就朋友而已；做到最高境界，也就老朋友而已。仔细用心琢磨，是否如此呢？ 归结一句话：怎一个“情”字了得！ 2016年11月6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