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堡, 高堡
一
在我曾经的记忆里,高堡是个很大的地方!
小时候,住在山道道儿里,坐井观天,感觉天很好玩儿,明了暗了,阴了晴了,就像小孩子的脸。风从垭口吹进来,就有了暖意,山上的花就开了,但是确实不知道,那个垭口之外,或者之外的之外是什么地方。
每到农历的一四七,山里人家就有人出山,到山外去上集,去购买一些山里人不能生产的物品,比如盐,比如布。山里是个宝库。生活在山里的人,要求不高的话,基本能做到生活自给自足。菜不用买,肉不用买,油不用买,就是不能种棉花,也不能生产食盐。但是这两样东西离不了,所以必须出山外去买。我隐隐乎乎听说,那个买东西的地方,叫高堡。
大人说,高堡很大,任何一个小地方,都比山里的大地方大。山里人爱把大一点的地方叫坪,其实是寄托着一种愿望。你到井冈山去,到处是坪,有名的叫毛坪、茨坪,汤峪河也有坪,那叫南坪。我的家是小东沟口,山到了我家门口,就拥挤起来,一条小河奔腾而下,岸边就是山,山坡很陡,山峰很高,人在河边,仰头看不到山顶。山里的口,就是一条沟和大河交汇的地方,那么从小东沟出来,在火神庙的台台下,和主河道交汇,我们村的名字就变成了这样。
我是在穿心店遗址上长大的,是在火神庙里完成启蒙教育的。小东口村分为上店和下河两部分,上店是因为有个穿心店,穿心店是汤峪驿道上客栈,非常有名;下河有座火神庙,就坐落在村口,相当灵验。其实小东沟里还有一棵老榆树,这三个古物,应该代表着汤峪河的传统文化。
上学了,我的启蒙老师崔先生,经常在课内或者课间,给我们讲山外的故事。我知道了山外还有山外,地方大着呢,而我最关心的是,那个每天可以早出晚归,能打个来回的山外——高堡。因为从哪里可以买回来许多我没见过的物品,还有许多小孩子喜欢吃的东西。我就在梦想,有那么一天,我也能用我的小腿,走到高堡,去看看这个在梦里无数次出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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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在我十一岁的时候,我才第一次出山。
那一年是一九七六年,中国的灾年,几位巨星陨落,加上唐山大地震。我记得当年防震,就是从家里出来,在屋外相对宽敞的地方,搭一个简易棚,白天在山上劳作,晚上在棚里休息。后来我学地理,知道了防震知识,我才知道那也是哄人的,你想山高石头多,只要是震了,乱石就下来了,山里就巴掌大的地儿,能躲能跑吗?也就是那一年,品学兼优的我,在老师的带领下,出了山,参加了一次竞赛。我对于竞赛的内容,早忘光了,可是出山的经历,却记忆犹新。
从我们小东沟出发,过南沟口,过南坪,到羌水岩,尽管是山,一路还不算坎坷,羌水岩以下,就难走了,路在左岸右岸之间游走,许多时候,还要上栈道。山里的孩子匪事(方言),走在上边不害怕,还感觉挺好玩,看着头上是山,脚下是水,高兴的不行。就这样出了石门关,走完汤峪水库,我的脚腿就不行了,跑不动了,又不敢给老师说,只能跟在后边一路小跑。
塘子街是个码头。地方不大,名气不小,有一个洗澡的地方,能将人身上的黑皮洗白。那时是生产队,人人都上工,不像现在有那么多的闲人,在做什么旅游。街上的房子古色古香,但街上的人不多。
老师说,从塘子街往下走,再有一里多路,就到高堡了。我问是不是那个上集的地方,崔老师说是。于是,我的腿脚不疼了,跟着老师就向高堡跑去。
一条马路,从塘子街贯穿到了洪家寨,在马路的上头,就是著名的古村高堡。我不知道高堡有多大,只是感觉从南头到北头,很远,不停地走,走不出去。那天没集,没看到热闹的景象,但是路两边的商店里,有我以前看到的东西,有我的最爱。我知道,这就是我魂牵梦绕的高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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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那次来高堡,没有看到梦里的东西,就是感觉高堡很大,但到底有多大,我也不明白。后来大一点,有了力气,能扛动木头了,就随着大人,扛一截儿木头,来高堡上集。我那时扛的东西不值钱,卖也就一两块钱,但那是个经历,也是一个态度。我对高堡的认识是,高堡有集,集上还有木头市。山里山外的下苦人,将自己家里的,或者是上山砍伐的木头,都拿到高堡的木头市上来,进行交易,来换取一点钱,来购置其他的生活必需品。
木头市上很乱,常常会出现欺行霸市的行径。在集市上喝五吆六的,大多是本地没有正能量的人,他们的所做所为,尽管为人所不齿,但是在哪个年代里,确实存在着。他们欺负的都是老实人,或者山里人,我亲眼看过,他们因为强买强卖,将一个山里人的木头抢去,还将人打的头破血流。当时的我,潜意识里认为,高堡的人,咋这么不讲理!和旧社会的恶霸没有什么两样。
高堡的集市确实很大。特别是到了年关,每次集市上都是人山人海。主街道就不用说,从南头到北头,就是步行,也很艰难,开车就更不行了,会陷入人海之中。汤峪的班车去西安,高堡是必经路段,可是腊月有集的日子里,司机就会头疼。就是那些小巷子,在有集的日子,也是人头攒动。
好像没有人统计过,高堡有集的时候,能有多少商品或者货品在交易,反正就是多,就是杂,好像是应有尽有。过去的、古旧的,会抬出来;新潮的、时髦的,也同样进回来,在集市上买卖。我最喜欢高堡集上的人,在交易的时候不说话,就是互相将手塞在一个人的衣裳下,捏指头讲价钱,当地人将这叫做“捏码子”。越是有文化没文化的人,都爱这样,不说话,就是那样的反复捏几下,生意就成交了。我想学,但是没人给我教,他们很神秘的样子,号称法不外传。
我还对摆摊的妇女感兴趣。我怎么看她们,都不像有文化的样子,但是能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凡是从摊子前经过的人,她们一眼就能看出,谁是真买主。就会很客气地招揽到自己的摊子前,很“艺术”地嘘寒问暖,专往你的心上挠。她们不但会说话。而且会算账,面对多个买主,她们一丝不乱,账务门儿清,加减乘除的结果,到了她们嘴里,就是汩汩地往外冒,一点都不吃亏,一点都不错。
我好像在高堡,还见过一场“社会主义大集”。各村的人,都要敲锣打鼓,运送着准备交易的东西,排着整齐的队伍,高喊着口号,在街上游行,就像近几年的耍社火。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市场搞活了,商品丰富了,各村子里的商店多了,上集的人相对来讲,慢慢就少了一些,但是,每到集日,四周八临的乡党,还是愿意到集市上来,一是购物,二是可能遇到熟人,能说说话。
四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分配到汤峪教书,先是洪家寨,再是上寺峪,最后进了高堡中学的大门。高堡中学就坐落在街道的中间路东,是汤峪上片区学生上初中的地方。
刚到高堡中学,我是代初一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一个月后再兼任学校出纳。班里的学生,全部是高堡小学和河东代寨小学的,学习成绩严重的两极分化。好的好得让人惊讶,不好的让人头疼。就是那样的教了一年。第二年跳过初二,直接就代初三课了。现在想起来,当时的领导心真大呀!就没怕我给教坏了。好像那个时候,就没有超工作量那一说,年轻嘛,叫干就干,干了就必须干好。
我当时崇尚的是,干啥就得像啥,进了校门,就得像一个教师,好好地工作好好地教学。出了校门,就得像一个社会人,不能让人感觉到教师的贫困与软弱。也就是在那几年,我家访走遍了高堡村的角角落落,对于村子里的情况是了如指掌,我知道了高堡的大,是名不虚传的。十二个生产小队,近三千多人口,一个村子甚至于比有的山里乡镇还大。同样是那几年,我认识了高堡村里,所有在各条线上有点名堂的人。因为和他们打成一片,知道了过去对子高堡人的看法是多么片面。是呀,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但是这些坏鸟,在高堡的地盘上,就是飞不起来,因为高堡的村风中正,不允许有不好的事故发生。
街道的牌楼处,有一个“三桃园酒家”,经营人是白彦忠夫妇,她们的豪侠和仗义,是汤峪川道出了名的,在她们身上,你看到的是古风,感受到的是正能量。我喜欢这样的人,也就在那几年里,和她们,以及村子里的贤达绅士,都成了走心的朋友。
五
离开高堡的时候,是恋恋不舍的,这里的学生,这里的老师,还有这里的村民让我感动。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她们,因为他们,让我从一个涉世未深的教书匠,成为成熟教师,还走上了领导岗位。
每次回汤峪,每次到高堡,都会不由自主地去学校看看,都会去和老朋友坐坐。回到这里,我就感到亲切,觉得它就是我的第二故乡,我在这里磨砺了翅膀,学会了飞翔。
谁又能想到,二十多年后,阴差阳错,我又一次回到了高堡,而且成了高堡中学的校长。面对当年的朋友,面对当年的同事,特别是面对当年的学生,让我感到既亲切又压力巨大。今天高堡中学,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样子,更不是前几年的高堡学校,目前已经是蓝田基础教育的重要元素,是教育教学的排头兵。我来到这里,给家乡人干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可是,我又有何德何能,让高堡勇往直前呢?一个多月来,我就在思考着,行动着,我希望自己能不负使命。
今天早上,一场飞飞扬扬的大雪,让古村高堡换了装扮,站在高处,放眼村落,如梦似幻。我心里不由一动,你老白不是喜欢文字吗,是不是该为古村高堡写点什么?回到房子,打开电脑,文思如泉,就有了迄今为止,我写的最长情的散文,名字叫《高堡 高堡》,献给我汤峪的亲人们!